朱爱萍曾从林娜嘴里听到过肖程在海外的一些情况,知道这是一个并不保守但也绝不乱搞的男人。和曲院长女儿曲兰的婚姻虽然是个未知数,但他们之间已经没有感情却是千真万确。当然,肖程很可能为了自己的前途会娶那种老婆,但这样的家庭却绝不会像肖程想的那么相安无事。所以,只要以适当的形式给肖程上上课,曲兰应该不是对手。
问题是肖程对何晶似乎不无好感。
早晨躺在床上的朱爱萍最清醒也最理智,这时没有任何信息的干扰,往往能做出最正确的结论。
手机响起,一看竟然是曲院长。
“对不起朱医生,何医生没接电话,可能还没醒吧?”
“我去看一下,您等一会儿啊。”
“不不不,让她睡吧。”曲晋明赶紧说,“我就是想请你转告一下,今天上午十点,要录制一个节目。让她十点前赶到电视台就行啦。”
朱爱萍看了看时间说:“好的,我一定告诉她。”
刚放下电话,肖程又从医院打了过来,并且用上级医生的口气说:“一大早急诊转来一个胎膜早破。胎心不太好,还是个臀位。离预产期还有两周,如果发现感染要及时终止妊娠。可假日人手紧,魏主任回老家探亲了。”
朱爱萍立刻说:“我这就过来。”
“不,你还有另外安排。”肖程却说,“一会儿跟我去趟丽都参加会诊。”
“会诊?”
“嗯,有个产妇胸痛,不适合做CT和磁共振,只能靠超声诊断。”
“什么病啊?”
“合并主动脉夹层。”肖程停了一下才说,“林娜医生不在,听说你就是丽都的,交流起来会方便些。”
“没问题。那胎膜早破呢?”
“你问问何晶医生有没时间,最好她能来一下。这个病人我不太放心,实在不行我再想办法。”
“可她……”朱爱萍本想说电视台的事,可脑中却闪过一个念头,立刻改口说,“可她还没醒呢。”
“那一会儿你告诉她,如果来不了,让她立刻给我电话。”
“好吧,我这就去叫醒她。”
“你尽快去丽都,我这也走了。”肖程叮嘱道。
朱爱萍应了一声,就合了手机打开电脑,查了查关于夹层的资料,这才来到对面房间。
何晶果然还在睡,便推了推说:“别睡啦,肖主任有事找你呢。”
“什么事啊?”何晶伸着懒腰迷糊着问。
“他说如果你有空,就去趟医院,说要紧的事儿。”
“来了新病人?”
“还用说吗。不过,我看是他想你了。”朱爱萍说着就笑了起来,又装着想了想才说,“还差点忘了,曲院长刚才也来过一个电话,要你无论如何十点钟赶到省电视台,录个节目。”
“没说要录什么?”
“我哪敢问啊。”朱爱萍看着何晶说,“你可听好了,反正这两件事我都传达到了,该去哪儿,你自己决定啊。不成就打电话告诉一声。但我觉得,这两位领导,最好都不得罪。”
何晶想想说:“要不,你替我去趟医院?”
“我有安排呢。”朱爱萍说,“一会儿得跟肖主任去丽都参加会诊。林娜医生去不了,只好我去啦。噢,对了,如果不去医院,一定记住给肖主任电话啊。”
朱爱萍说完就走。到了丽都,肖程已经先到,正在讨论病情,见到朱爱萍就拉她到一边说:“妊娠合并主动脉夹层十分罕见,你碰到过这种病例吗?”
朱爱萍便摇了摇头说:“应该没什么经验。”
肖程看了看附近那些医生小声说:“今天来的都是高级医生,一会儿让你查产科,血管方面的事,不懂就说不懂,千万别乱说。”
“我知道。”朱爱萍点了点头,又问,“A型还是B型?”
肖程有点意外,问:“你知道分类?”
“就懂一点点吧。”朱爱萍做出谦虚的样子说,“如果内膜破口位于升主动脉,而扩展范围超越了主动脉弓,直至腹主动脉,则为比较常见的A型。如果内膜破口限于降主动脉峡部,就是B型。我说得对吗?”
“嗯,看来我还真是找对人了。”肖程高兴地点了点头,“不过要注意,如果内膜破口扩展到升主动脉或主动脉弓,这也归于A型。还有一个,有些医生把A型也叫做一、二型,或称为近端型。B型则叫三型或远端型。”
朱爱萍忙感激道:“您不说,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
“还可以注意一下有没心包或胸腔积血。”
朱爱萍有些纳闷道:“肖主任,他们是不是想请您把产科和外科一起做了啊?”
“那倒不会,血管支架术还是外科比较拿手。”肖程想了想又说,“这是一个联合手术,院长会考虑一个主持医生。”
“您是说,由外科主持?”
“也不一定。”肖程注意地看了看附近没人,才又说:“其实支架手术并不复杂,但现在产科问题比较突出。妊娠38周加5,胎头已经入盆,随时可能临产,导致夹层破裂,后果是母子双亡。应该说手术非常凶险,但丽都没有能胜任的产科医生。”
朱爱萍听到这儿才明白,肖程来会诊的目的是想当这个高难手术的主持医生。便说:“他们外科的血管手术也就是送个支架,对您来说,小菜一碟啊。”
肖程马上板起脸来教训道:“不要胡说,外科医生会很反感!”
朱爱萍吐了吐舌头道:“我不就是私下跟您唠唠嘛。”
“私下唠也不行。”
这时,丽都一位负责接待的医生过来招呼肖程去超声室,看到朱爱萍就笑着说:“这不是咱们的小朱嘛?”
“我现在可是肖主任的部下。”朱爱萍打起哈哈。
那医生忙说:“是是是,已经听说你要留在大学附院了,真是鸟往高处飞啊。”
朱爱萍对那医生理也不理,只对肖程说:“您可别听他胡说八道。”
肖程却回答:“可人家也不是空穴来风啊。”
朱爱萍听了一愣,这倒是没想到的事。于是庆幸这次会诊是来对了,也来巧了。同时,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有任何差错,特别是不能耍小聪明,而要学着何晶那样诚实大气。于是说:“肖主任,我差点忘说了,早晨曲院长也要我通知何医生,让她务必在十点前赶到电视台录制一个节目呢。”
肖程明显有点意外,立刻问:“什么节目这么急啊?”
“这个不清楚。”朱爱萍看着肖程说,“不过,我已经跟何医生说了,如果不能去医院,一定要给您回个电话。”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肖程嘟哝了一句,便和别的医生讨论病情去了。
朱爱萍通过B超发现,不只是胎儿接近临产,而且体重估计超过4千克,属于巨大儿。听丽都的外科医生说,这种情况下,髂股动脉无疑受胎头压迫变窄,从而使腔内手术的支架导送系统无法顺利通过。
朱爱萍立刻把这一情况告诉了肖程,肖程听了不但不紧张,反倒说了声“很好”,但并未做进一步解释。
不一会儿召开术前会诊大会,丽都医院有关科室的高级医生全部上了阵,外院除了大学附院和省城几家三甲医院的精英外,还有从北京赶来的专家。
“何医生没来电话?”肖程入座时压低了声音问。
“没有。”朱爱萍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摇着头说。
肖程犹豫了一下,才把手机设置成了会议模式,并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欢迎各位。”丽都医院的西班牙籍院长用生硬的汉语说,“我想听听各位的高见,除了具体的诊断和手术外,还要选一位这个联合手术的主持医生,并授权他在紧急情况下做出最后决定。”
接下来的讨论很紧张,但也很顺利,无论是病灶的确定,还是手术方式,大家意见基本趋于一致。但在主持医生的人选上,却出现了严重分歧。
北京专家声明必须遵循大外科手术的一切基本准则:“上腹部在先,下腹部在后。手术难度大的在先,手术难度小的在后。所以毫无疑问先做外科,再做产科。主持医生也应当由外科医生担任。”
丽都的妇产科主任则不同意,她提出一个问题:“外科手术中的放射线、造影剂等都会对胎儿造成不利影响,甚至造成出生后畸形,或智力发育障碍。怎么办?”
北京专家立刻反驳道:“我们必须首先考虑大人的生命安全。”
于是大家争执起来,各不相让。
肖程则一句话也不说。西班牙老头便示意大家安静,看着肖程说:“肖博士,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肖程想了想才说:“手术原则有其合理性,这是用不着讨论的。但我们也要看到,这些原则形成时,还没有腹腔镜,没有微创手术。再说手术的难与易也是相对的。血管支架曾经是高难度手术,但现在却很普通。”
北京专家马上说:“这些理论大家都知道,还是结合本病例谈吧。”
肖程冲着北京专家礼貌地笑了笑才说:“接下来,我就谈谈本病例。”
可就在这时,放在肖程桌面上的手机却“吱吱吱”地震动起来。
肖程迅速看了一眼手机,但并未理睬,继续说:“本病例血管手术中的最大难点,恐怕就是支架导送系统难以通过股动脉,特别是弧度极大的主动脉弓。这时,输送系统的前端顶着主动脉壁,每往前送一点,都可能导致主动脉破裂,患者如果大出血,抢救过来的可能性很小。”
“是啊。”北京专家提高了声音,用挑战的口吻问,“要是你,怎么处理啊?”
会场上一下变得非常安静,可肖程的手机却在不停地震动,声音似乎也越来越响了。
肖程只好摁了消除键,然后才接着说:“可以通过润滑外鞘,旋转支架,调整位置来解决。如果实在过不去,就先终止妊娠。”
“终止妊娠?”北京专家冷冷一笑,说:“如果先做产科,那么夹层引起的血压问题怎么解决?主动脉内膜突然撕裂如何抢救?”
肖程正要回答,手机的震动音却再次响了起来。
老外院长宽容地笑了笑,指着那手机说:“可能是急事,还是先接一下吧。”
可肖程却干脆关了机,看着北京专家说:“在临产状态下,血压和内膜撕裂的问题同样存在。”
“可哪个风险更大呢?”
“巨大儿已有剖宫产术指征,如果谈风险,我倒认为产科之后的腔内手术更加容易,风险也要小得多。”
虽然肖程和北京专家都把话说得很委婉,但医生们都知道,他们是较上劲儿了。在这个时候,如果一句话、一个观点的表达只要稍许出点差错,胜败就会定局。
偏偏在此时,丽都医院的一位工作人员走到肖程面前小声说:“是你们医院来的紧急电话,说是有个胎膜早破病人发现脐带脱垂,并发胎盘早剥,问您如何处理。”
肖程沉默了一会儿才对朱爱萍小声吩咐:“你马上想尽一切办法通知何晶,要她无论如何去医院!”
朱爱萍便说:“要不,我去吧?”
肖程想了想才点了点头。
朱爱萍匆匆跑出,心里想:“何晶呀何晶,这下你可捅了大娄子。要是不能去医院,你该早些给肖主任来个电话啊!现在倒好,就在确定主持医生最最关键的时刻,突然来了这么个电话,肖程能给你好果子吃吗!”
这会儿的时间是十点三刻,朱爱萍拨了何晶的手机,状态是关机,这是料想中的事。于是发了短信:“不管在哪,见信立刻回科室,有紧急情况!”
朱爱萍刚要把车开出停车场,就见肖程飞跑过来。
“肖主任!”朱爱萍立刻把车停下,“您不参加会诊啦?”
肖程拉门上车,脸色非常难看:“快走!”
朱爱萍还从来没见过肖程的这种脸色,便不再吭声。暗自庆幸这种事没发生在自己身上。
回到第一产科,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洗了手,病人已经做了局麻,护士们也已经到位。查胎心每分钟只有60下。肖程立刻上台做了剖宫产,10分钟后娩出一女婴,因严重窒息,Apgar评分1分钟只有1分,还没来得及送新生儿ICU,就已经死亡。
手术时,朱爱萍一直在偷偷观察肖程,关腹后主动送上一杯水,可肖程看也不看。
这时,何晶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了。
“我,我是不是来晚了?”
肖程则耐着性子问:“朱医生是不是告诉你,有一个胎膜早破的病人?”
“说……说是要紧的事。”何晶顾不上擦脸上的汗,连忙回答。
“她是不是说,如果你不能到科室,立刻给我来个电话?”
“她是这样跟我说的。”
“那为什么?!”肖程突然咆哮起来,“为什么不给我来个电话?!”
何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肖程却毫不留情,大叫一声:“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