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爱萍对何晶很不理解，立刻说：“这点小事，要惊动主任吗？”
赵新在一边说：“何医生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对吗？”
何晶知道这时病人是清醒的，便附在朱爱萍的耳边小声说：“我怀疑已经种植了。”
“种植？”朱爱萍也压低了声音怀疑道，“你是说，是卵巢癌？已经破裂了？”
“你看。”何晶点点头，把手伸给朱爱萍，“这是典型的血性积液。我觉得粘连固定，表面也不光滑。”
朱爱萍便也检查了一遍腹腔，并冲何晶点了点头说：“壁厚，乳头状，你说的没错。”
何晶取了一些腹水送病检，就让护士冲洗盆腹腔。
“一定要反复冲洗，直到灌洗液清亮为止。”何晶叮嘱完才和朱爱萍走了出去。
她们在洗手间看到了肖程，何晶立刻说：“2床发现重大病情。”就把情况说了一遍。
肖程立刻洗了手，换了手术衣就进了手术室。检查结果和何晶完全一致。
“你去通知家属，准备做手术。”肖程支开朱爱萍，让何晶跟他走进隔壁的麻醉室，见室内无人，这才说，“卵巢癌的发生率只有几万分之一，临床早期无症状。2床的前置胎盘是你主刀，那时你没发现，怎么现在想起要开腹检查呢？”
“这个……”何晶迟疑着，不知道如何回答。
肖程笑了笑：“我听护士说，你们给病人做了B超？”
“是的。”何晶忙说，“是因为病人说腹痛。”
“腹痛应该是肿瘤破裂的主要症状，你注意到声像图有什么特点吗？”肖程这时盯着何晶说，“但这次B超没写进病历，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何晶无法回答，幸好肖程也没再问下去。病人家属很快就签了字。一个小时后，肖程做完手术，亲自做了切口缝合。此前大家一直没有说话，手术室里出奇的安静，手术器械放回盘子里的声音异常响亮。
“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最后，肖程只对何晶说了这么一句，就先走了。
朱爱萍看到病人被推走，忙警告何晶说：“不管肖主任发现了什么，你都不能承认！不然，大家都死定了！”
何晶忧心忡忡推开肖程办公室的门，低着头，站在门边。
“怎么了？真有什么事吗？”肖程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坐下说吧。”
“你刚才问，B超为什么没写进病历，我来解释一下。”何晶这时坐下说，“是因为我想待会儿一起写。”
肖程却苦笑道：“拜托，你不会说谎就别说，好吗？”
“我真是这样想的。”何晶着急辩解，“B超的诊断不明确，所以我想先问问护士再说。”
“诊断不明确，你可以找别的医生一起来看。找护士做什么？”
“找护士……找护士……”何晶有点语无伦次了，“我是想……”
“这是什么？”肖程打断何晶的话，把一张手术申请单放在茶几上，“你以为，我连切口感染都看不出来吗？事实上，你做的切口很漂亮。针口距离虽然大一些，但对合紧密，没有死腔。我也查看了腹带，也没发现任何渗液的痕迹。所以，手术单的申请理由根本不成立，是骗人的。你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肖主任，这事您能不能别管了？”何晶突然站了起来说，“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是我的问题。以后，我会告诉您的。现在最重要的是病人没事了。我们的最终目的，不就是让病人康复吗？2床会好起来的。”
肖程低头想了想才说：“好吧，其实我也并不是一定要知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对我信任到什么程度，是不是不管什么事，都会如实告诉我。如果有问题，有责任，我们一起来承担。可我很失望。真的，我很失望。现在你可以走了。”
肖程的这番话，让何晶觉得很意外。她好像接受了某种暗示，眼前的这个男人和她有一种特殊的关系。如果没有纱布的事，她听到会有多高兴啊。
“我……”何晶艰难地说，“我其实……”
“不，请不要说了。”肖程却很冷酷地阻止道，“你赶快走吧。”
于是何晶只好走了出来。这时，她又听到了坏消息。
“2床的家属已经向总值班投诉了。”朱爱萍和赵新匆匆找到何晶，开口就说。
“投诉？”何晶想了想说，“凭什么啊？”
“他认为是我们手术时碰破了肿瘤。”朱爱萍说，“所以就引起疼痛。B超后，发现积液异常，又不愿意承认，这才找了个切口感染的借口。”
何晶说：“肿瘤肯定不是我们碰破的，不然我会发现。”
赵新叹了口气说：“看吧，只要说一次谎，麻烦就来了。”
“你什么意思？”朱爱萍不屑地看着赵新，“这个家属自以为是，能怪我们吗？”又对何晶说，“不管怎么说，我们就是不承认。再说了，就算是碰破了肿瘤，也总比忘了纱布强啊。”
“那可不一定。”赵新立刻说，“2床的前置胎盘是昨天上午11点做的手术，如果按病人家属的说法，那会儿肿瘤就破了，那我们今天下午6点才做第二次手术，中间整整隔了30个小时。这么长时间，囊液和肿瘤组织都可能引起继发种植，如果是恶性肿瘤，后果就更严重了。还有一个问题，病房做的那个B超，院里已经在调看声像图了。”
“就你话多！”朱爱萍冲赵新说了一句，又对何晶说，“不就一个强回声层吗？只要我们死不承认，纱布的事谁也不会知道。”
“可这样就乱了。”何晶默默道。
朱爱萍却说：“乱什么？强回声层的原因多着呢。”
可这时何晶已经拿定了主意。她给曲院长打了个电话，曲晋明立刻说：“你来吧，我有事正要找你呢。”
何晶便去了行政楼，一见曲晋明，就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说了出来。
“你要早点说就好了。”曲晋明苦笑了一声说，“如果你早些告诉我，这事便可在妇产科范围内解决。现在家属投诉到总值班，则会启动院级鉴定的预案。就瞒不住了。”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何晶眼巴巴地看着曲晋明问。
“最坏结果？”曲晋明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回答，过了会儿才说，“放心吧，这事我来处理。”
“怎么处理？”何晶担心地问。
“既然说是切口感染，那就是切口感染。你不要再改口了。我们可以在病历上加点东西，但这事由我来做，你就别把纱布的事说出去就行了。”曲晋明想了一会儿才又说，“你把实话告诉我，我很高兴。但你应该先跟肖程说。他说，他很失望。”
“是啊，他是这么说的。”
“你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纱布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何晶吃了一惊：“他已经知道了？”
“他想为你做宣传，所以你的手术都有录像。”曲晋明啧了啧嘴说，“你取纱布的画面很清晰。我也是刚刚知道。”
何晶便喃喃道：“我真的很愚蠢。”
曲晋明却安慰说：“我们都不是圣人，都会做错事。有的时候，不得不说谎。但对自己的亲人，对可以信任的人，一定要说实话。你说呢？”
何晶难过地点点头。
“这事就别再多想了。来，我们说点别的。”曲晋明这时在何晶身边坐下说，“你对肖程，真的没有一点感觉吗？”
“你是说，那种感觉？”何晶疑惑地看着。
“对啊，我说的就是感情。”曲晋明叹了口气说，“坦率跟你说吧，曲兰在美国不学好，又吸毒，还被警察抓到过。可肖程却是个很优秀的男人，我希望你能跟他好。明白我的意思吗？”
何晶却问：“曲兰怎么办？”
曲晋明想想才说：“她的事，你不用担心。她是很任性，但我会说服她。”
“这个恐怕不行。”何晶低声道。
“为什么？”曲晋明有点诧异，“肖程的心事也在你身上，这个我看得出来。”
“可是……”
“可是什么？”何晶见曲晋明穷追不舍，倒不知说什么好了。其实作为一个女人，她也有好胜心理，也有要把喜欢的男人夺过来的本能。但她心里一直有个疑团，这个曲兰可不是别人，也许是自己的妹妹呢。作为姐姐，你能把妹妹想要的男人占为己有吗？至于他们是不是相配，是不是有感情那并不重要，关键是曲兰想和肖程结婚，并且还要生孩子。
“不。”想到这儿，何晶就很坚定地表示，“我才来几天，怎么突然和科主任有什么。也不会这么快就嫁人。”
“好吧。这事，我不会勉强你。”曲晋明沉默了一会儿，才笑了笑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省院证明的事解决了。那律师收买了一个实习生，用了别人的CT。多亏你想到这一点。”
从行政楼出来，何晶直奔第一产科，把伤情证明的事告诉了赵新和朱爱萍。他们听了都大声欢呼起来，竟然抱在了一起。
何晶正要走开，却被朱爱萍拦住：“我还有喜事要说呢。”何晶条件反射道：“你们要结婚？”“哪儿啊。”朱爱萍呵呵地笑着道，“比这个要好多了。赵医生，你自己跟何晶说吧。”“有些事儿真的意想不到。”赵新也笑了笑说，“你知道吗，2床是个护士，和老公一个医院。因为前置胎盘，她们医院的主任说肯定会拿子宫，才转到这儿碰碰运气。结果让她很满意，后来又及时发现了卵巢瘤，就更庆幸了，于是偷偷告诉我肿瘤破裂的原因，这事连她老公都不知道。”
“是因为什么？”
“是她自己摔的。”赵新接着说，“就在你们做完B超后，她喝了点流汁，可一会儿就吐了，可能是用了镇痛药，不小心，从床上翻了下来。后来是别的家属扶她上的床，护士也没看见。刚才我们仔细看了你约的那次B超，真的没有一点腹水。2床的判断应该是对的。”
“那为什么不告诉她老公呢？”
“说是害怕。”
“害怕？为什么害怕？”
“因为她老公一口咬定是我们碰破了。”朱爱萍这时说，“在他们家，老公说什么就是什么，可能是在单位服从惯了，护士就是护士，医生就是医生嘛。”
何晶听到这儿便松了口气，想：“这世界，真是什么样的夫妻都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