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晋明没有参加电视台的采访，一方面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另一方面是接到考察组的通知，希望他在手术结束后去找他们一下，说是有要紧的事商量。
与考察组的谈话被安排在一间密室进行，而且除了曲晋明，只有考察组的负责人，一名年纪相仿的厅局组干部。他在桌上放了一个微型录音机，不过并没打开。
“我们准备在下午就宣布你为下一届院长的任命。”考察组的负责人好像为了消除曲晋明的思想负担，开始就开诚布公地说了这么一句。但接下来口气却严峻起来，“但有件事，我们必须了解清楚，希望你说实话。不过，无论你怎么说，都不会影响任命。”
“您很会说话啊。”曲晋明笑了笑，努力想把气氛弄得随和一些，但心里却很紧张。
考察组负责人翻开一个卷宗，看了一眼，然后打开录音机才问，“二十六年前，你在实习的时候做过一例产后大出血的手术，对吗？”
“做过好像不止一例呢。”曲晋明想想才说。
“我指的是一次导致产妇死亡的严重事故，你还有印象吗？”
“当然。这件事，一辈子都忘不了。”
“后来经过调查，是另一位实习生，她的名字叫何骊媛，她在使用凝血酶灌注时，压力没有掌握好，造成静脉返流。这是导致病人死亡的主要原因。是这样吗？”
曲晋明心情突然沉重起来。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说：“那时候没有经验，教训很惨重。”
考察组负责人盯着曲晋明，口气有些严厉：“可我们刚刚接到举报，说造成这起事故的责任人并不是何骊媛，而是你。因为她只是把凝血酶稀释，而你进行了灌注。但因为你们当时是恋爱关系，她就替你承担了责任。事实是这样吗？”
这是几十年来一直压在曲晋明心头最沉重的一件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原以为不再被人提起，想不到竟然在晋升院长的关键时刻出现。
“是谁说的？”曲晋明很吃力地问。
考察组负责人关掉录音机才说：“老曲啊，如果告诉你谁是举报人，我可就违反了纪律。不过，我可以提醒你注意，那个曾经威胁你，想当你们医院法律顾问的律师可有很大的活动能量。具体内容我就不能说了，但这种人，你以后当了院长，真的要警惕啊。”
曲晋明感激地点点头，才说：“这个问题让我很为难。”
“可你必须向组织有个交代，这也是我今天为什么要独自找你的原因。至于怎么说，你好好想一想。我们不着急。”
“非得要有个明确的回答吗？”曲晋明过了一会儿才说，“很明显，那个律师是别有用心。”
“要不这样好不好，就说事情久远，记不清楚了。等想起来的时候再说？”考察组的负责人显得非常通情达理道，“事实上，许多事情的调查，都是不了了之。你要是同意，我就开始录音了。”
“好吧，你录吧。”曲晋明这时拿定了主意说，“事实上，负责灌注压力的是我，是我操作不小心，造成了病人死亡。我应该负完全的责任。后来，何骊媛出于感情因素，替我担当了责任，而我也就默认了，她为此去了一个小县城，一生坎坷。现在想来，我非常痛心。”
考察组负责人听到这里，便关掉了录音机，犹豫了好一会儿，竟然把最后那段话洗掉。“老曲啊，我原以为你会撒谎，可现在真的很佩服你。这么着，这事就算了，至于怎么汇报，我自有办法。你就放心当你的院长吧。”
曲晋明没有表示感谢，他甚至没有打招呼，就走了出来。他立刻给何晶打了电话，并且一见面，就把刚才的事和盘托出。
“何晶啊，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妈妈。我现在这么做，只是为了我自己的良心得到安抚，你能理解你爸爸吗？”
何晶扑到曲晋明身上，放声大哭。
最后，父女都哭成了泪人。
“下班前，要宣布新院长的任命，我想请你母亲也来参加，可以吗？”
何晶本以为父亲是想让妈妈也高兴一下，既说出了真相，还得到了领导的理解，难道不是件好事吗？可在临时召集的全院大会上，曲晋明的讲话让她大吃一惊。
“我感谢这些年来全院医护人员对我工作的支持，感谢领导的信任，但现在我要说的是，郑重要求上级领导取消对我的任命。因为惟有如此，才能体现公正，才能让我因为犯下的过错受到应有的惩罚，才能教育每一位医务人员，让‘诚实’这两个字，真正成为我们这一行最起码的准则……”
没等曲晋明说完，大礼堂里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何晶发现母亲哭了起来，她一直在看着那个眼睛同样红肿起来的男人，看得那么深情，那么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