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打鱼的,早已上了年纪。他家中有妻子和三个孩子,都靠他打鱼为生,日子过得很拮据。天长日久,他养成习惯:每天只撒四网,绝不多撒。
有一天中午时分,他来到了海边,放下鱼篓子,挽起袖子,卷起裤脚就下了海。他撒下网,耐心地等它沉入水中,便收起网来。他觉得那一网很沉,拽都拽不动。他只好扯住绳的一头走到岸上,打了个桩子,把网绳系住,然后脱光了衣服,潜进水中,沿着网的四周折腾了半天,才把鱼网弄了上来。他高高兴兴地上岸穿好衣服,来到网跟前,却发现网里是条死驴,把网都扯破了。渔夫看到这种情景很伤心,就说:“这真是毫无办法,让人无能为力,只能靠崇高、伟大的真主了!”
接着他又感叹地说:“生计这事儿可真是奇怪!”
他不由得吟道:
没日没夜拼死拼活的人!
生计并非靠劳动,你何苦太辛勤?
君不见渔夫为生计奔波来到海滨,
早出晚归,头上顶着满天的星辰。
他站在海中,眼睛紧盯着鱼网,
任凭风吹日晒,浪打在身。
一旦那夜晚为捕到鱼而高兴,
早已是半死不活,筋疲力尽。
可是从他手中买鱼的人却可享福,
夜晚不会挨冻,还睡得舒坦、安稳。
赞美真主!让这个富,那个穷,
且看座上吃鱼者岂是打鱼人!
渔夫吟罢,又心怀希冀道:“还得干哪!如蒙崇高的真主愿意,我总不会白辛苦!”于是他又吟道:
一旦你遭难受苦,
定要穿上坚韧之服,
因为那样才是英明,
不愧为君子的风度。
千万不要向人们
发牢骚、抱怨诉苦!
因为那是在向不知仁慈者
去控告仁慈的真主!
渔夫吟罢,把死驴从网中清除出去,把鱼网拧干,抖落抖落,然后再次下海,念了一句“奉真主之名”,便把网撒进海去。他耐心地等着网都沉进了海底好大一会工夫,就动手收网。渔夫觉得这一次拽起来比前一次还要沉重,就以为是鱼,便把网绳又在木桩上系牢,自己脱光了衣服,下海潜入水底,弄了半天才把网拽到岸上。一看,网里竟是一口灌满了泥沙的缸。渔夫见到这种情景,不禁悲从心中来,吟道:
老天哪,住手吧!
别再让我倒运!
即使不住手,
也请你留点分寸。
我走出家门,
本是将生计求寻,
到头来却发现
生计与我没有缘分。
有多少愚昧无知者
如日中天,直上青云;
又有多少学者志士
被埋在土中而默默无闻。
吟罢,他把破缸扔掉,把网拧干弄净,祈求真主宽恕他的怨天尤人,然后再下海撒下了第三网。他耐心地等待网都沉进了海底,才动手收网。他把网拽到岸上一看,发现网里竟是些破瓶子、烂罐子、骨头、瓦片什么的。他见状懊恼极了,不禁失声痛哭起来,吟道:
衣食生计实在与你无缘,
你纵然满腹经纶也照样缺吃少穿。
运气、生计都是命中早已注定:
这块地寸草不生,那块则是肥沃良田。
知书达理者往往是祸不单行,
流氓无赖则可能如日中天。
死神啊,快来看!这世道实在可恶:
雄鹰坠落下地,鸭子竟飞上了天。
毫不奇怪——如果你看到
君子受穷,小人却志得意满。
因为有的鸟为觅食疲于奔命,
有的鸟寸步不移却顿顿美餐。
吟罢,他仰起头朝天说:“真主啊!您知道我每天只撒四网。现在我已经撒了三网,竟然一无所获。真主啊!这次求你赐我一点儿生计好过日子吧!”
说罢,他念诵着真主的大名,把网撒进海里,耐心地等待着它全部沉进了海底,便开始动手收网。不料却拉不动,他想一定是鱼网在海底被挂住了,就说:“这真是毫无办法,无能为力,只能托靠真主了。”
随之,他又吟道:
我真要唾这世道一口:“呸!”
我在这世上吃尽了苦,受尽了罪。
一个人纵然早晨安逸享福,
晚上也会喝上倒霉的苦酒一杯。
想当初,一旦有人问:“世上谁最幸福?”
人们莫不指着我说:“就是这位!”
吟罢,他脱了衣服,潜入水下,弄了半天,才把网拽出到岸上。渔夫打开网一看,发现网里有个黄铜做的细颈大肚子瓶。瓶口是铅封的,上面盖着苏莱曼·本·达伍德的大印。渔夫一见,不禁眉开眼笑,自言自语道:“这东西拿到铜市上去卖,能值十个第纳尔呢。”
他拿起瓶子摇了摇,发觉瓶子很沉重,里面似乎装满了什么东西,于是心想:“这瓶子里也不知是装着什么东西呢?我何不打开看清楚了再卖!”
想到这里,他找出一把刀子,设法撬开了瓶子口上的铅封,把它放在一边,然后抱起瓶子,让瓶口朝下,使劲摇了摇,以便把瓶子里的东西倒出来。可是竟然什么东西也没有倒出来。渔夫不由得感到十分诧异。
过了一会儿,从瓶子里冒出一股烟,上半截直冲天穹,下半截却在地面上飘。此后,那烟越冒越浓,最后聚积成形,竟是一个妖魔:头大得像圆屋顶,直冲向云端里;两腿像柱子,直插进土里;两手一伸,像干草叉子;大嘴一张像是山洞;一颗颗牙齿像石头块;鼻子长得像水壶;两眼长得像油灯,愁眉苦脸的一副倒霉相。
渔夫一见那妖魔不禁浑身发抖,上牙和下牙捉对儿直打架,口干舌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妖魔看到他,就开口道:“世上别无神惟有真主,苏莱曼是真主派下凡的先知。”他又接着说,“真主派下来的先知啊!请您高抬贵手,不要杀我!我再也不敢违背您的命令,不听您的话了!”
渔夫胆战心惊地问他:“巨无霸!你刚才说起苏莱曼是真主派来的先知,可是苏莱曼死去离我们现在已经一千八百年了。你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一个来龙去脉?又为什么会钻到这个瓶子里去的呢?”
那妖魔听了渔夫这话,便说:“世上别无神惟有真主!打鱼的!我得向你道喜!”
渔夫忙问:“你向我道什么喜?”
妖魔狞笑着说:“这喜就是要在此时此刻杀了你,让你不得好死。”
渔夫道:“你这个魔王!你把这也叫喜?可真该死!是我把你从那个瓶子里放了出来,是我把你从海底救了出来,把你弄到这陆地上来的。你说!你为什么要杀死我?我究竟犯了什么死罪?”
妖魔根本不理他那一套:“少废话!跟我说,你希望怎么一个死法?如何杀死你才好?”
渔夫争辩道:“我究竟有什么罪过,以至于要得到你这种报答?”
妖魔说:“打鱼的!你听我说……”
渔夫说:“你说吧!不过要简单明了,别大声,我都快要吓掉魂了。”
妖魔说:“打鱼的!你要知道,我是一个作乱犯上的精灵,曾经与精灵赛赫尔一道同苏莱曼王作对。于是苏莱曼王便派他的宰相艾绥夫·本·巴尔希亚前来讨伐。我斗不过他,只好乖乖地让他带去站在苏莱曼王前,听凭他的发落。苏莱曼王见到我,就劝我改邪归正,服从他的管教。我不肯。于是他就叫人拿来了这个瓶子,把我关进去,加上铅封,盖上他的刻有真主大名的大印,并命令精灵将我扔进了海中。我在海里呆了一百年,我当时心想:谁若是能救我出去,我就让他一辈子发大财。可是过了一百年,没有谁来救我出去。再过一百年,我当时心又想:谁若是能救我出去,我就让地下所有的宝藏全归他所有。还是没有人来救我出去。又过了四百年,这期间,我一直在心里想:谁若是能救我出去,我就替他办三件事,满足他的三个愿望。可是仍旧没有任何人来救我出去。于是我不由得恼羞成怒,气极了,心中暗自发誓:谁这会儿来救我出去,我就杀了他,至于如何死法倒可以任由他选。喏!正巧这时你来救了我出去。我这不是让你挑选如何死法吗?”
渔夫听了妖魔的话,就说:“这可真是怪事!我偏巧在这些日子里来救了你出去!”
然后,渔夫又对妖魔说道:“请你饶了我,不要杀我!那样一来,真主也会饶了你,不杀你。请你免我一死!那样一来,真主不仅会免你一死,而且会让你有权有势……”
妖魔不耐烦地说:“少废话,快选择怎么一个死法吧!”
渔夫见妖魔执意要那样做,就又同他用商量的口吻说:“那你就看在我救了你一命的分上,饶了我吧!”
妖魔说:“正因为是你救出了我,我才要杀死你哩!”
渔夫就对他说:“妖魔爷啊!难道我对你行好,你却要以怨报德吗?这可正应验了俗话所说的:
我们行善,他们却要以恶报答,
说实在的,这真是婊子的做法。
谁对不配施恩者施恩,
会得到如救鬣狗者得到的报答。
妖魔听了渔夫这话,更不耐烦了:“少说废话吧!你是非死不可了。”
渔夫心想:“这家伙是个妖魔,而我却是真主赐予了完美的头脑的人哪!既然他想要用他阴险、卑鄙的伎俩杀害我,那我何不动脑筋想办法去除掉他呢?”想到这里,他就对妖魔说:“你是下定了决心要杀死我吗?”
妖魔说:“对!就是这样。”
渔夫说:“凭着刻在苏莱曼王戒指上的真主大名起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据实回答!”
妖魔答应说:“行!”
不过当他一听提到真主大名时,不由得浑身颤抖,有些惶恐不安起来,但还是强作镇定地对渔夫说:“你问吧!可别太啰嗦。”
渔夫就问他:“你当初是在这个瓶子里。可这个瓶子既容不下你的一只手,也容不下你的一条腿,它又怎么能容得下你的整个身体呢?”
妖魔反问渔夫:“那你是不相信我当初是在瓶子里的了?”
渔夫说:“除非我能亲眼看见,否则,我绝对不相信会有这种事。”
这时,妖魔摇身一变,化成一片烟云,笼罩在海面上,又聚集起来,一点儿一点儿往瓶子里钻。等到那烟完全进到了瓶子里,渔夫赶紧抓起盖了印的铅封,把瓶口一下子塞紧,然后大声招呼那个妖魔道:“这回还是你对我说说,你是希望怎么一个死法吧!我一定要把你扔回这个大海里。我还要在这里给自己搭起一个小窝棚,不让任何人在这里撒网打鱼。有人来了,我就会告诉他:‘这里有一个妖魔,谁若把他救出来,他就会让那人选择一种死法,让他照那法儿把他杀死。’”
妖魔听了渔夫的话,又见自己被关进了瓶子里,想出来也出不来了——因为有苏莱曼王的大印封着,他没法出来,这才知道渔夫对他耍了个花招,就忙说:“我刚才是跟你闹着玩儿呢。”
渔夫正言厉色地对他说:“胡说!你这个最卑鄙下流、最肮脏无耻的妖魔鬼怪还想骗人!”
渔夫说罢,便把瓶子提到海边上。妖魔吓得大叫起来:“别!别!”
渔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哼!我非要教训教训你不可……”
妖魔赶紧说软话,央求道:“打鱼的老爹!你想要怎样发落我呀?”
渔夫说:“我要把你扔回大海里!如果说你曾经在海里住了一千八百年,那么这回我非让你再在海里一直呆到世界末日不可!我不是对你说过‘你让我活下去,真主就会让你活下去,你别杀我,真主就不会杀你’吗?可是你就是不肯听我的话,偏要对我背信弃义不可。现在倒好,真主让你落在了我手里。这下子就怨不得我对你不讲客气了!”
妖魔又哀求道:“你放了我吧!我会报答你的。”
渔夫就冷笑着对他说:“又在说谎骗人,你这个该死的家伙!你我之间的事就像国王尤南的大臣同贤医杜班之间的故事一样。”
妖魔不解地问:“国王尤南的大臣同贤医杜班是什么人?他们之间又是怎样一个故事?”
于是渔夫就说:“妖魔!你听我给你讲好了!”国王尤南的大臣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罗马人的国土波斯城邦,有一个国王名叫尤南。他兵多将广,金玉满堂,威震四方,朝中有文武百官,襄理国政。不幸的是国王得了麻风病,朝野御医、郎中都束手无策,谁也治不好;什么汤药、丸药、散剂、膏药全都用过了,全不管用。就在这时,有位年迈的人称贤医杜班的名医来到了国王尤南的京城。这位医生通古博今,满腹经纶;读过不少希腊、罗马、波斯、阿拉伯、古叙利亚文的书籍;精通医学、星相,深谙其中的奥妙;他还熟知各种草木的药性,知道哪种有益,哪种有害;他学过哲学,掌握各种医术,真可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这位贤医进了京城,住了没有几天,就听说了有关国王的事儿:他身上得了麻风病,朝野上下的御医、郎中全都治不了。这位贤医听说了这一切,惦记着一宿都没有睡着觉。第二天一早,天刚亮,他就穿着最体面的衣服上朝去见尤南国王。他在国王面前跪下磕头,用最美好的言辞祝愿国王万寿无疆,永远富贵,并向国王作了自我介绍,对国王说道:“国王陛下!窃闻龙体欠安,痼疾缠身,群医束手,无法去疾。窃虽不才,愿为陛下医治。陛下既不必服汤药,也不必贴膏药……”
尤南国王听了这话,不禁诧异地说:“那你如何医治呢?凭真主起誓!你若是治好了我的病,我一定让你子子孙孙都享受荣华富贵,你想要什么都行。你还会成为我的亲信、知己。”
说罢,国王对他大加赏赐,盛情款待,并再次问他:“你真的既不用汤药,也不用膏药就会治好我的病?”
贤医答道:“正是!我一定会让陛下痊愈。”
国王感到十分惊奇,就说:“大夫!你说的这一切何时才能兑现呢?你快动手吧!”
贤医答道:“遵命!明日即可行事。”
贤医辞别国王,走出王宫,在城里租了一间房子,把书籍、药品、药草都一一安放好,然后提炼、配制好药剂,又选用特别的木料制了一根打马球用的曲棍,掏空了心,塞上药,安上一个把,还照他所知道的样子做了一个球。
等这一切都做完了,第二天,贤医就带上这一套东西上朝去拜见国王去了。他跪在国王面前磕了头,就请国王骑马到操场去玩马球。国王在文武百官、卫护亲随的前呼后拥下来到了操场。众人刚坐下,贤医杜班就走上前,把曲棍呈给国王,说:“请陛下拿着这根棍,照这个样子紧握,然后下到操场去打球,直打到手心和全身都出汗,那时药力就会通过手心在全身发挥作用。等陛下打完了球,药力产生了作用,就回到宫中洗上一个澡,睡上一觉。那时,就可以病好如初了。”
尤南国王听完这番话,就从贤医手中接过曲棍,握在手中,骑上马,把球朝前一抛,就紧握球棍策马去追,待追上后,又用力击球。就这样,骑着马追来打去,直到掌心和全身都大汗淋漓。这时贤医杜班知道药已通过国王握着球棍把柄的掌心渗透进体内发挥了效力,于是马上请他回宫洗澡。
尤南国王当即回到宫中,命人为他收拾好澡堂子。于是奴仆们不敢怠慢,赶紧收拾好澡堂子,准备好衣物。国王进了澡堂子,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换好了衣服,骑马回宫,倒头便睡。
与此同时,贤医杜班也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过夜。第二天早晨,他进宫求见国王。进去后,他跪在国王面前叩拜,并向他吟诵颂诗道:
你德高望重,如美德的父亲一般,
除你之外,没有人配受这种称赞。
啊!你那容光焕发的面孔
会驱逐黑暗和大灾大难。
你总是眉开眼笑,春风满面,
使我们不会看到世道愁眉苦脸。
承蒙你赐予我种种恩典,
如同祥云在原野降下甘露一般。
你不惜花费千金追求荣耀,
而终于达到光荣无限。
待他吟完颂诗后,国王站起身来同他拥抱,并让他坐在自己身旁,赐予他丰厚的奖赏。这是因为国王洗过澡后,一觉醒来,朝身上一看,发现周身上下一点儿麻风的痕迹都没有了,遍体光洁得如白银一般。国王不禁喜出望外,心花怒放。所以这天早晨,他上朝一见贤医杜班随文武百官朝拜时,就不禁趋步上前扶起他来,让他坐在自己身旁,大摆宴席——珍馐佳肴、山珍海味,陪他边吃边聊,把他待为上宾。一天下来,到了晚上,国王除赏赐给贤医杜班衣物、牲畜外,还赐予他两千个第纳尔,并让他骑上自己的御马回寓所。
直到贤医杜班走了之后,国王尤南仍对他的医术赞叹不已,自言自语道:“这人没给我涂药却治好了我身体外表的病。凭真主起誓,这一招可真够绝的!这个人理应受到奖赏和尊重;我应当终生把他当作亲信和知己。”
由于摆脱了缠身恶疾,恢复了健康,国王高兴得几乎一夜未睡。第二天上朝,文武百官参拜之后,分别在他左右两侧坐下。这时,他又派人去请贤医杜班。杜班奉旨进宫,叩见国王。国王又起身,让他坐在自己旁边,好吃好喝地盛情款待,大加赏赐,并同他天南海北地闲聊,直聊到傍晚,又赏赐了他五样礼物和一千个第纳尔。随后,贤医杜班对国王连声道谢,告辞回府。
又一个早晨,国王照例上朝理政。满朝文武、亲随、卫士在他身前身后站了一圈。
这个国王有一个大臣,外貌长得丑陋不堪,为人凶恶、卑劣、悭吝,还天生嫉妒成性。这位大臣看到国王宠信杜班贤医,对他那样奖赏,就对这位贤医非常妒忌,不禁对他起了歹念。这正如俗话所说:“人人难免有嫉妒心”,又如人们所说:“不义常怀在心里,强则使它显露,弱则使它隐起。”
话说那个大臣走到国王面前,叩见之后,说:“国王陛下!陛下对臣恩重如山,臣故而有药石之言欲对陛下进谏。臣若隐而不谏,可谓不忠。陛下若允许臣进谏,臣则进谏。”
国王听了大臣的话,颇有些不快,就说:“你究竟有什么谏言要进?”
大臣道:“伟大的国王陛下!古人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臣认为陛下竟对自己的敌人、一个想要让他的王国毁灭的人大加赏赐,对他恩宠、尊敬、亲近,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这实在是不明之举。臣不能不为陛下担忧。”
国王听后,更为不快,面带愠色地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你给我指出来!”
大臣回答道:“国王陛下!原先你若是还蒙在鼓里,现在也该清醒了!臣指的就是杜班医师!”
国王道:“你真该死!须知,这个杜班贤医是我的朋友,是我最亲爱的人。因为是他让我手里握着东西去打马球,为我治病,结果治愈了我那医生们全都感到束手无策的恶疾。像他这样的奇才高手在当今这个世上任你走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到第二个。你怎么竟可以出口不逊,对他编排出如此一套谰言呢?从今天起,我要对他封官晋爵,每月给他一千第纳尔的俸禄。其实,论他的功德,即使让他与我共掌江山,都不足为报。我想你刚才对他的诋毁纯系出自嫉妒心。这就像我听说的有关辛德巴德国王的故事那样。”
随之,尤南国王对他的那位大臣说道:“你一定是对这位贤医心怀嫉妒而要我杀了他,此后,我则会后悔,就像辛德巴德国王为杀死鹰而后悔一样!”
大臣就问:“陛下!那是怎么回事呢?”辛德巴德国王和鹰的故事
于是国王讲道:
传说,有一个波斯国王,叫辛德巴德,喜欢飞鹰走狗、野游、打猎、行乐。他养了一只鹰,与他朝夕相伴,连晚上睡觉都架在胳膊上。每逢外出行猎总要带上它。国王还为它做了个金碗,拴在它项下,让它饮水。
有一天,国王正坐朝,管理猎鹰的官员前来进见,说:“启禀陛下:此时正宜出猎。”
于是国王下令外出行猎。他手上架着鹰,带着大队人马来到一条山谷,设好了围场。这时,正好有一只羚羊落入了围场中,国王便说:“谁若放走了这只羚羊,我定杀不赦。”
于是大家慢慢收拢围场,向羚羊靠拢。不料羚羊直奔国王跟前,两只后腿站定,却把两只前蹄举在胸前,好像在给国王打躬作揖,恳求饶命。国王一愣,对羚羊低了一下头。那羚羊就“噌”的一声,越过国王头顶,直奔荒野去了。国王回头看了看众将士,只见他们在那里挤眉弄眼地窃窃私语,便问近旁的一位大臣:“爱卿!将士们在嘀咕些什么呢?”
那位大臣答道:“他们在说:陛下刚才还说,谁若放走了羚羊,定杀不赦。”
国王一听这话,不禁恼火地说:“凭着我项上这颗头起誓,我一定要追回那只羚羊!”
说罢,国王便策马跟在羚羊后面紧追不舍。猎鹰也扑向羚羊,拍打着双翅,弄瞎了羚羊的双眼,使它晕头转向。这时国王赶到,抽出棍子把羚羊打翻在地,然后跳下马,把它宰了,剥了皮,挂在鞍头。
当时天气正热,林中又荒无人烟,找不到水喝。国王与身下的坐骑实在都干渴难耐。于是国王环顾四周,发现在一棵树上流下一滴滴奶油般的汁液。当时国王戴着皮手套。他解开拴在鹰项下的小金碗,用它接满了一碗那种汁液,放在自己的面前,正准备要喝,不料鹰却突然抖开了翅膀,一下子把碗打翻在地。国王又拿起碗,耐心地接满了第二碗。他以为是鹰渴了,便把碗放在它面前,不料它又抖开翅膀,将碗打翻在地。国王对鹰的这种行为感到很恼火,但他忍了忍,又接了第三碗,端给马喝。谁知道猎鹰又是一翅膀将碗打翻在地。于是国王忍无可忍,勃然大怒地吼道:“你这只倒霉的鸟!你自己不肯喝,也不让我和马喝!愿真主让你不得好死!”
说罢,抽出剑来,削去了鹰的两只翅膀。那鹰抬起头,那样子好像在说:“你瞧瞧树上吧!”
国王举目一看,发现那棵树上竟然盘着一条巨蛇,那流下来的正是它的毒液。国王见状,不由得对自己削掉鹰的翅膀感到万分懊悔。他懊丧地起身上马,带着那只猎获的羚羊回到了营帐,把它丢给了厨师:“拿去!把它烤了吧!”
然后,国王捧着鹰在椅子上颓然坐下。那鹰哀鸣声声,气绝而亡。国王为自己的行为号哭不已:因为是鹰救了他,使他免于一死,而他竟冤枉它,错杀了它!
这就是国王辛德巴德的故事。
那位大臣听完了尤南国王讲的故事,对他说:“大王陛下!我做的有什么错处?我的意见有什么不对?我的这一切所作所为都是出自对陛下的一片忠心。以后陛下就会知道臣之所言不荒谬了。陛下若接受臣的忠告就会得救,否则必会丧命。这就像一个诡计多端的大臣本想陷害王子,结果反而自己丧命一样。”
尤南国王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大臣说道:“国王陛下,且听我讲……”王子与妖精的故事
有一个王子喜好打猎。他的父王命令手下一个大臣:“不论王子走到哪里去,你都要陪伴着他。”
有一天,王子出去打猎,他父王手下的那位大臣就陪伴着他出猎了。在行猎的路途中,他们看到一头很大的野兽。那位大臣便怂恿王子道:“那头野兽就在你前头,快去追呀!”
王子就跟踪追捕,直追得他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不见了,同时,那只野兽也在荒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王子迷了路,不知何去何从。正在这时,只见在路口有一个女郎哭哭啼啼地坐在那里。王子诧异地问她:“你是什么人?”
女郎答道:“我是一个印度国王的公主。我随别人骑马来到荒郊野外,路上困了,就打瞌睡,不知不觉地从马上滚落下来,于是就掉了队,又迷了路,正不知如何是好。”
王子听了她的这番话,很可怜她,就把她扶上马背,让她骑在自己的后面。经过一片废墟时,那女郎对王子说:“公子,我想要解个手。”
王子便让她下马,去废墟处行方便。她耽搁了好久还不回来。王子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便也悄然走进了那片废墟。不料那女郎原来却是个妖精。只见她正对那些小妖们说:“孩儿们!今天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个胖胖的小青年。”
小妖们乐癫癫地说:“娘!你快把他带来,好让我们饱餐一顿哪!”
王子听了众妖精的话,认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吓得浑身发抖,走了回来。那妖精从废墟中出来,见到王子惶恐不安、颤抖不已的样子,便问:“你怎么了?为什么吓成这副样子?”
王子回答她说:“我有一个敌人,我是怕他。”
妖精说:“你不是说,你是一个王子吗?”
王子说:“是呀,我是王子。”
妖精就对他说:“那你何不给你的仇敌一些钱财,让他善罢甘休呢?”
王子说:“可他不要了我的命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我真怕他。我是一个蒙冤受屈的人哪!”
妖精说:“如果你真是像你说的那样,是一个蒙冤受屈的人,你尽可以求助真主呀!真主足可以让你免受你的那个仇敌的祸害,使你什么都不用怕!”
王子果真抬头朝天祈求道:“对急难者有求必应、为他们消灾祛难是真主呀!求你佑助我战胜敌人,免受他的伤害吧!你是无所不能的!”
妖精一听他的这番祈祷,就吓得赶紧跑了。王子也回到他父亲的身边,向他讲述了那位大臣如何企图假妖精之手加害于他的经过。国王听后便招来那位大臣,下令处死他。
尤南国王的那位大臣讲到这里,便又对尤南国王说道:“国王陛下!一旦你把这个医师奉为知己,完全信任他,他就会对你下毒手。尽管你对他如何施恩,如何宠信,他还是会设法要你的命。你没看见他让你用手握着些什么就可以治好你身体外表上的病吗?那么他何尝不会再让你用手握着别的什么东西而要你的命呢?”
尤南国王想了想说:“贤爱卿!你这番话说得倒也是。说不定真像你说的那样,也许这位医师是个要来谋害我的奸细。如果说,他让我手里握着些什么东西就能治好我的病,那么他也能让我闻着些什么东西就毒死我呀!”
国王接着问大臣:“那么,贤爱卿!该对他怎么办呢?”
大臣就献计道:“陛下何不马上派人招他进宫!他一到,就斩了他。从此可以免除他的祸害,高枕无忧了。须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啊!”
尤南国王说:“爱卿所言极是。”
随后,国王便派人去招杜班医师进宫。医师闻招就高高兴兴地来了,尚不知真主为他安排的是什么命运。正如有诗所说:
放心吧,为岁月担惊受怕的人!
一切事都由开天辟地的真主劳神。
命运会永远存在,而不会消失,
你则不必为命中注定的事担心。
杜班医师见到国王,对他吟诗道:
如果我不对你聊表感激之情,
那我写的诗文又该向谁奉送?
未等我要求,也不必找理由,
你总及时、慷慨地予我馈赠。
我对你的赞美,你当之无愧,
我又怎能不明里暗里将你称颂?
你对于我的确是恩重如山啊!
我怎能不念在嘴里,记在心中!
有诗云:
把你的烦恼丢在一边,
诸事全听凭命运裁断!
匆匆而来的好事,你要高兴,
借以忘却昔日的忧患。
也许一件让你恼怒的事,
其结果却可能很圆满。
真主想要怎么做就怎么做,
你千万不要阻拦、抱怨。
亦有诗云:
把你的事交由明智的真主去决定,
丢开尘世一切烦恼,使心灵轻松!
须知:事情不能随你的心意,
真主的意愿、裁决才最英明。
还有诗云:
忘却一切烦恼,让自己开心、高兴!
因为烦恼有损精明者的心灵。
人算不如天算,周密安排也没有用,
倒不如与世无争,享得永远幸福、安宁。
话说贤医杜班进宫之后,国王就问他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招你进宫吗?”
贤医答道:“只有真主才会知道尚未发生的事。”
国王便对他说:“我招你进宫是为了杀死你,让你一命归天。”
贤医杜班听了这话,感到非常诧异,便说:“陛下为什么要杀死我?我犯了什么罪?”
国王对他说:“有人告诉我,说你是个奸细,是要来暗杀我的。喏!现在不等你杀我,我先把你杀掉!”
随之,国王叫来刽子手,对他说:“把这个阴险家伙的脑袋砍下来,使我们免受其害!”
贤医便哀求国王道:“留我一命吧!真主会保佑你长生不老。不要杀死我吧!免得真主杀死你。”
贤医再三向国王重复这句话。妖魔!就像我曾再三向你求饶,可你就是不肯放我一条生路,而偏要杀我一样。尤南国王便对杜班医师说:“只有杀了你,我才会放心,感到安全。因为你让我手里握着一样东西便治好了我的病,我就难免不担心你会让我嗅些什么东西或是用诸如此类的方法杀死我。”
贤医道:“陛下!你难道就这样报答我,这样以怨报德吗?”
国王道:“非处死你不可!而且必须立即执行!”
贤医知道国王确实非要处死他不可时,便伤心地痛哭起来,懊悔当初做好事,选择错了对象。正如他所吟的诗道:
幸运并非是头脑的属性、特征,
但幸运儿却生来是头脑精明。
只有依靠头脑才会避免跌跤,
不管是在硬地还是在泥沼中。
待他吟完诗,刽子手向他走来,用布条蒙住他的双眼,然后抽出了刀。这时,贤医又痛哭流涕地对国王说道:“留我一命吧!真主会保佑你长生不老。不要杀死我吧!免得真主杀死你。”
见国王无动于衷,贤医又吟诗道:
我忠言进谏,没有成功,
成功、获胜的是群奸佞。
我的一番忠言相告
将我留在了屈辱之中。
因此,我若能活着,
绝不会再进谏尽忠。
我若是死了,你们尽可
诅咒一切忠良都是废物无用!
然后,贤医对国王说:“难道这就是你对我的报答吗?那么,国王对我的报答岂不是同鳄鱼的报答一样吗?”
国王问:“鳄鱼的报答是怎样的一个典故?”
贤医答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哪有心思对你讲这种故事。凭真主起誓,你留我一命,真主会让你长生不老的。”
贤医见国王竟对他的哀求置之不理,不禁更加伤心地大哭起来。这时,国王的一位亲信便站起身来,向国王求情道:“陛下!看在老臣的面上,请饶这位贤医一命吧!因为我们并没有见到他对陛下犯有什么罪过。我们所见到的只是他为陛下治好了那些御医、郎中都感到束手无策的病。”
国王便对在座的群臣道:“你们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这个医师。我之所以要杀他,是因为我如果留他一命,我自己将必死无疑。一个让我握着一件东西就能治好我病的人,同样可以让我嗅什么东西而将我毒死。我是怕他杀了我而去邀功请赏。因为他是一个奸细,他来的目的就是要暗杀我。所以必须要杀掉他。”
妖魔呀!当贤医确信国王非要杀死他不可时,便对他说:“国王陛下!如果一定要处死我,那么也请你宽限几日,以便让我回家嘱咐一下亲邻替我料理后事,并将各种医书分赠友好。我有一本最珍贵的善本书,将献给陛下作礼品,陛下可以留作珍藏。”
国王便问贤医道:“这本书好在哪里?”
贤医答道:“这本书内容包罗万象。其中至少有这种奥秘:如果陛下砍下我的头,然后,打开书,翻过三页,从左边那页读完三行,那颗头就能够与陛下交谈,并能回答陛下向它提出的所有问题。”
国王听了这话,感到十分惊奇,竟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向贤医追问道:“大夫!你是说,如果我砍下你的头,你还会同我说话?”
贤医答道:“一点儿也不错,陛下!”
国王不禁感叹道:“这可真是件怪事!”
随后,国王派人把贤医押送回家,贤医在当天和第二天整整忙了两天,处理了一应事务,然后走进王宫。当时文武百官、随从、卫士也都前呼后拥地上朝面君,整个朝廷热闹非凡,一时间变得颇似流光溢彩的花园。
只见贤医一手拿着一本古书,一手拿着盛着粉末的小药瓶走到国王跟前,坐了下来,对国王的随从说:“给我拿个盘子来!”
盘子拿来了,只见贤医把瓶里的粉末倒在盘子上,摊平,说道:“国王陛下!拿好这本书,等砍掉我的头时再打开。一旦砍下我的头,请将它放在盘子里,让人将它按在那些药粉上。这样一来,头上流的血就会止住,待那时,你再打开书!”
国王下达了对贤医杜班的斩首令,并从他手中接过那本书。刽子手奉命,砍了杜班的头,把它放在盘子中,在药粉上按了按,血便止住了。贤医杜班睁开了两眼,说:“陛下,请打开书吧!”
国王打开书,却发现书页都粘在一起,便把食指伸进嘴里,蘸着唾沫,一页一页翻下去,每翻开一页都要费很大的劲。国王连翻了六页,看了半天,一个字也没有见到。于是便问:“喂,大夫!这本书怎么什么都没有写呀!”
贤医便说:“你再往下翻哪!”
国王又翻了三页。不大一会儿工夫,毒素在他身上顿时发作起来,因为那本书是浸了毒剂的。这时国王趔趔趄趄地哭喊着:“我中毒了!”
贤医杜班便吟道:
他们统治黎民百姓,
希望千秋万代地专政,
但不久就会垮台,
那政权就似瓦解土崩。
你们若能公正地待人,
人家也会待你们公正,
你们若是多行不义,
老天也会让灾难降临你们头顶。
有朝一日一定会是这样,
这就是因果报应。
切莫说言之不预,
也莫责备老天不公。
贤医杜班的头吟完这首诗,国王便立即倒地身亡。
渔夫讲完这故事,便对妖魔说:“妖魔!你要知道:如果尤南国王能留贤医杜班一命,那么真主也会留他一命。但这位国王却不肯,硬要杀死贤医杜班。于是真主把他也杀死了。你呢,妖魔!你若是当时留我一命,那么我也会饶你一命。可是你非要杀死我不可。喏!现在我要把你关在这个瓶子里,让你闷死,再把你丢进大海里。”
妖魔号哭起来道:“凭真主起誓,打鱼的老爹!你手下留情,别这样做吧!求你留我一命,别怪罪我竟做出这种事情来!你别同我一般见识!因为我如果作恶的话,你不妨行善!俗话说得好:‘以德报怨的人呀!作恶者的行为足够惩戒他的了!’你不要像乌玛麦对待阿娣凯那样来对待我呀!”
渔夫问:“乌玛麦是怎么对待阿娣凯的呢?”
妖魔说:“我被关在这里,这哪里是讲故事的时候!等你放了我,我就对你讲好了。”
渔夫厉声说:“这话你休要再提!我一定要把你丢进大海里,让你永无出头之日!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没有对你犯有什么罪过,也绝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对你完全是行好,因为是我把你从囚禁中放了出来。可是我对你千般哀求,万般央告,你却非要杀死我不可。这样一来,我就知道你这个坏透了的家伙实在不可救药,你放明白点儿:我要是把你扔进这个大海里,目的是为了告诉今后每一个把你打捞出来的人,你对我是如何以怨报德的。我要警告他们别再上当,而把你重新扔回海里去,让你就在这个大海里呆到世界末日,受尽折磨,彻底完蛋好了!”
妖魔闻听此话,赶紧哀求道:“求你放了我吧!此时不行仁义还待何时?我向你保证:我今后绝不会伤害你,还要让你得到好处,发大财。”
渔夫听取了妖魔的保证:他如果放了它,它绝不会伤害他,而且要对他报恩。渔夫听信了妖魔的话,并要它以真主的大名发誓之后,便打开了那只瓶子。这时只见瓶中冒出一股浓烟,冲天而起,逐渐聚集成形,变成一个面目狰狞的妖魔。它一脚把瓶子踢到了海里。
渔夫一见妖魔把瓶子踢进了海里,就大惊失色地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了,暗自嘀咕:“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呀!”
然后,他壮了壮胆,说:“妖魔!真主说过:‘你们要信守约言,因为约言是被审查过的。’你向我保证过,发誓说你不会对我背信弃义,否则真主将惩罚你。真主可是极为认真的,他可以宽限,却不会不管,正如俗话所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就像贤医杜班对尤南国王说的那样,我也对你说过:‘你留我一命,真主就会留你一命。’”
妖魔听了这话,不禁哈哈大笑,走到了渔夫跟前,说:“喂!打鱼的!跟我来!”国王与彩色鱼的故事
渔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就跟在妖魔后面走。他们走啊走啊,一直走出了城郊,爬过了一座大山,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原野。原野之中有一个池塘。那妖魔涉水走到池塘中,对渔夫说:“随我来!”
渔夫便跟着妖魔也走到池塘中。那妖魔站了下来,叫渔夫撒网打鱼。渔夫向池塘定睛一看,只见池塘中都是彩色的鱼:有白的、红的、蓝的、黄的。渔夫见到这种现象,不禁大为惊奇。随后,他取出网,撒下去,又收上来,只见网中有四条鱼,一条鱼一种颜色。渔夫见到这些鱼非常高兴。妖魔就对他说:“你把这些鱼送进宫里,献给苏丹,他会奖赏你,你就可以发财了。凭真主起誓,请你原谅我!因为我在这海里呆了一千八百年,刚刚重见天日,所以现在一时间也找不到其它发财的路子。记住!你在这池塘里,每天只能打一次鱼。”
妖魔说罢这话就向渔夫告辞:“求真主保佑你吧!”
然后,它一跺脚,大地便裂开来,把它吞了进去。
渔夫带着鱼走回城里,一路上想着他同妖魔打交道的前后经过,不禁暗自称奇。到了家里,他找了个瓦盆,盛满了水,把鱼放进去,鱼在水中欢畅地乱蹦。
第二天,渔夫按照妖魔的吩咐,把瓦盆顶在头上,便进了王宫。他见了国王,把鱼献上去。国王对渔夫献上来的鱼非常惊奇,因为他平生还未见到过这种样子的鱼。国王便吩咐道:“把这些鱼交给厨娘去做好了!”
这位厨娘是罗马国王三天前送与他的,他还未试过她的烹调手艺呢。宰相便奉命把鱼送进御厨,吩咐厨娘把这些鱼煎一下,并对她说:“厨娘!国王让我转告你: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让我们好好欣赏欣赏你的手艺,尝尝你的拿手好菜吧!这鱼可是人家向国王进的贡品哩!”
宰相吩咐完后就回到国王跟前。国王让他赏给渔夫四百个第纳尔。渔夫接过这笔赏钱,揣在怀里,一路上高兴得又蹦又跳地走回家去,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然后为妻子儿女买了他们各自所需的东西。
话分两头:这里按下渔夫的事暂且不表。且说那位厨娘拿起鱼,收拾干净,支起了煎锅,把鱼放了进去。她煎好了一面,待她把鱼翻过来,要煎另一面时,厨房的墙壁突然裂了开来,从中走出一个面若鹅卵,手如玉笋,身材苗条,体态俊俏,要多美有多美的姑娘。她头上系着蓝色的纱巾,两耳戴着耳环,腕子上戴着一对手镯,手指上戴着好几枚宝石戒指。姑娘手里握着一根藤棍。她把藤棍插进锅里,问道:“鱼呀!你们还信守旧约吗?”
厨娘一见此状,惊恐得不禁昏了过去。
那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自己的问话,只见那些鱼口齿清楚地答道:“是的,是的!”
接着鱼儿吟道:
你若是回心,
我们亦会转意;
你若是守约,
我们亦讲信义。
你若是不讲信用,
将我们背弃,
我们则会针锋相对,
同你奉陪到底。
听罢此言,那姑娘把煎锅扣翻在地,从来的地方扬长而去,墙又和好如初。
厨娘苏醒过来一看,只见四条鱼全都烧焦得如同黑炭一样,心想:“真是出师不利,刚一上阵,枪杆儿就折了。”
那厨娘一急,竟又昏倒在地。正在这时,宰相走了进来,见那厨娘不省人事的样子,便用脚踢了踢她,说:“喂!快把鱼给国王端上去呀!”
厨娘清醒过来,闻听这话就大哭起来,把前面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宰相。宰相听了感到很惊奇,不由得说道:“这可真是件怪事!”
于是他派人把渔夫叫来,喝令他道:“打鱼的!你再给我们送四尾鱼来,要同上次送来的一样!”
于是渔夫便出城来到那个池塘跟前。他撒下网,又收上来。一看,正好打上来四条同上次一样的鱼。渔夫便把鱼拿去交给了宰相。宰相又把鱼送进御厨,交给厨娘,吩咐她道:“你就当着我的面煎吧!让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厨娘动手把鱼收拾干净,又把煎锅支在火上,把鱼放进锅里。鱼刚在锅里放好,厨房的墙壁就一下子裂开来,那个姑娘还是像先前那个样子,又出现了。她手里拿着一根藤棍,往锅里一插,问道:“鱼儿,鱼儿!你们还信守旧约吗?”
那些鱼都抬起头来,吟诗道:
你若是回心,
我们亦会转意;
你若是守约,
我们亦讲信义。
你若是不讲信用,
将我们背弃,
我们则会针锋相对,
同你奉陪到底。
一听那些鱼吟这些诗句,那姑娘马上用棍子把煎锅打翻在地,从来的地方扬长而去,墙又合上,完好如初。
这时,宰相站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这件事可不该瞒着国王不报。”
于是他趋步走到国王跟前,向他汇报了事情的原委以及自己亲眼所见的情景。国王听后也大为惊奇,说:“我一定要自己亲眼看看!”
随即派人去叫渔夫,限他在三天之内再送四条像先前一样的鱼来。渔夫奉命又赶紧到那个池塘打了四尾鱼,马上送进宫里。国王吩咐再赏给渔夫四百个第纳尔,然后回头对宰相说:“你来亲自动手,当着我的面来煎这些鱼!”
宰相应声答道:“遵命照办!”
于是他拿来了煎锅,收拾好鱼,把锅支在火上,把鱼丢进锅里。这时,只见墙壁突然裂了开来,从中出来了一个黑奴,长得又高又大,好似一头公牛,又像阿德族未死绝而留下的一员。他手中拿着一根绿树枝,粗声粗气地问道:“鱼呀,鱼呀!你们还信守旧约吗?”
那些鱼从煎锅中抬起头,答道:“是的,是的!我们是守约的。”
并吟诗道:
你若是回心,
我们亦会转意;
你若是守约,
我们亦讲信义。
你若是不讲信用,
将我们背弃,
我们则会针锋相对,
同你奉陪到底。
那黑奴听罢便走到锅跟前,用手里的树枝将锅打翻在地,从来的地方扬长而去。
宰相与国王再瞧那些鱼,只见它们已经变得像焦炭似的。国王莫名惊诧地说:“这件事可不能置之不理。这些鱼准有来历。”
于是国王下令把渔夫找来。渔夫来了后,国王便问他道:“你这个该死的家伙!从哪里弄来的这些鱼?”
渔夫诚惶诚恐地答道:“是在京城郊外的那座山后,一个四面环山的池塘里打上来的。”
国王瞅着渔夫又问:“有几天的路程?”
渔夫赶紧答道:“回国王陛下的话,只要走半个小时就到了。”
国王听了这话不免有些诧异,就下令大队人马浩浩荡荡马上开出城去。渔夫一面在前面引路,一面暗自诅咒那个妖魔。队伍爬上了京郊那座山,下山来到了一片他们平生从未见过的空旷的原野。国王和全体随从看着那原野、那原野中间四面环山的池塘,还有池塘里那些红、白、黄、蓝四种颜色的鱼,不禁连连称奇,赞不绝口。国王问随行的将士和在场的人员:“你们有谁见过这个池塘吗?”
大家都说:“没有,陛下!我们平生从未见过。”
国王又问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他们也说:“我们活了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块地方有这么一个池塘。”
国王就说:“凭真主起誓,我若不弄清楚这个池塘和这些鱼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绝不回京城,也绝不再上朝理政!”
于是他吩咐部下,依山安营扎寨。随后又让人叫来那位精明强干、博学多才的宰相,告诉他:“我想做一件事,只告诉你一个人:那就是我想今日夜里独自一个人调查研究一下这个池塘和这些鱼的来历。请你坐守在我的营帐旁,告诉那些文武百官、随从、卫士和每一个问起我的人,就说:‘国王身体不适,吩咐我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别让任何人知道我想干什么。”
宰相当然只能遵旨行事。
国王化了装,配上宝剑,趁黑夜悄悄溜出了营帐。他爬上了一座山,从下半夜一直走到天亮。第二天虽然天气很热,他还是坚持又走了整整一天。接着,他又从第二天走到天明。这时他发现远处黑糊糊的一片不知是什么东西。走近跟前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座用黑石头砌成的宫殿,外面还镶着铁皮。一扇宫门开着,另一扇关着。
国王见状很高兴,就站在门口轻轻地敲门。没有人应。他又敲了第二次、第三次。仍没有听到有人答应。国王心想:“毫无疑问,这宫中一定是空无一人。”于是他壮了壮胆,走进宫门,来到前廊,大声喊道:“宫里有人吗?我是过路的外乡人。你们可有什么吃的吗?”
他连喊了三遍,也没有人答应。于是他又稳住神,壮着胆,从前廊走进了宫室中。虽然仍未见到一个人,却发现整个宫殿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陈设豪华,美轮美奂。王宫中间有一个喷水池,上面是四只赤金雕塑的雄狮。水从狮子口中喷出来,如喷珠泻玉。王宫的天井中有种种珍禽,但上面有一层金网罩住,使鸟儿飞不出去。
国王看后连连称奇,赞叹不已,只是找不到一个人可以打听打听那片原野、那个池塘、那些鱼、那些山以及这座王宫的来历,因而感到颇为遗憾。国王在那些宫门之间坐了下来,正低头沉思,忽然听见有人先是哀伤地长吁短叹,发出声声呻吟,继而吟诗道:
我想掩饰对你的情感,
可是它还是不由得显现;
睡意早从眼中逃走了,
代替它的是辗转失眠。
啊,老天呀,老天!
你不能对我撒手不管!
喏,我的心,我的生命,
正处于艰难与危险之间。
你们怎么可以
对这样的人不予垂怜?
——在爱情的路上
他已由富贵变得贫贱。
当年我们对你们关怀备至,
微风吹动都会感到不安,
可是一旦命运降临,
人们似乎都瞎了眼。
一旦与敌人相遇,
你让射手能怎么办?
他本想要射出箭,
可是弓弦却早已绷断。
一旦一个青年
遭遇种种烦恼、忧患,
叫他如何能逃过前定,
面对天命又能怎么办?!
国王闻声站起身来,循着声音的方向找去,发现一间议政厅的门上挂着一道帷幕。他把帷幕一掀,发现幕后有一位青年正坐在一张床上,那床比地面高出一尺左右。那青年长得眉清目秀,身材颀长,口齿伶俐,面若银盘,两颊绯红,腮上还长了一颗黑痣,正如诗人所说:
好一个俊美的青年,
漆黑的头发,洁白的脸,
使整个的人世都变得
好似在黑暗与光明之间。
若要指责他腮上那颗黑痣,
怪它长得不好看,
君看所有的银莲花,
上面莫不都有一个黑点。
国王一见到那青年,不禁喜出望外,就向他问好。那青年坐在那里,身穿一件金丝绣织的锦袍,头戴珠宝镶嵌的冠冕,但满脸是愁云密布。那青年很客气地向国王答礼,并说:“贵客登门,我却不能起身迎接,望你务必见谅。”
国王说:“年轻人,不必客气!我来到贵府,是有件重要的事要向你请教,就是这个池塘、这些鱼、这座宫殿是怎样的来历?还有,为什么宫中只有你独自一人?你为什么要哭?”
那青年闻听这话,不禁泪如雨下,嚎啕大哭起来,吟诗道:
对于与岁月一起入睡的人
你们可以对他讲:
岁月如果真的睡着了
那可以免除多少灾殃!
你如果是闭眼睡着了,
真主的眼睛可总是明亮:
清楚谁该享有幸福的时光,
谁又该长久地活在世上。
他长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
把事情托靠给人类的主宰!
不必思虑,快把烦恼丢开!
不要问“怎么啦?”“为什么?”
一切事物都由天命去安排。
国王很惊奇,便问那青年道:“年轻人!什么事让你哭得那么伤心?”
青年答道:“你瞧我这副样子,怎么能不伤心痛哭?”
国王这才注意到那青年的状况:原来他的下半身,直到两只脚都已化为石头,只有从肚脐到头发的上半身才同正常人一样。
国王见到那青年这副令人伤心惨痛的样子,也不禁大为忧伤,为之惋惜,慨叹道:“年轻人!你这真是让我一件心事未了,又添上了新的心事。我本来只想打听打听那些鱼是怎么回事。现在却不仅要问那些鱼的来历,还要问问你的来历。这真是毫无办法,只能求助伟大的真主的事。年轻人!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吧!”
那青年便说道:“说起这些鱼和我来,那可是有一段稀奇古怪的来历,若是记下来传与世人,倒也是件可以让人刻骨铭心引以为戒的教训哩!”
国王问:“那是怎么回事呢?”
那青年便说道:
先生!你知道,我的父亲原是这座城邦的国王,名叫迈哈穆德。他管辖那些黑色的群岛和这四座山。我父王在这里生活、执政达七十年。在他驾崩之后,我继承了王位,娶了堂妹做王后。她非常爱我,以至于我不在她跟前时,她竟会不吃不喝,直至再见到我重现在她的面前。我们就这样过了五年。
有一天,她去洗澡。我便吩咐厨师赶紧给我们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便在我现在躺着的这个地方躺了下来。我让两个宫女为我打扇,她俩就一个坐在我的头跟前,一个坐在我的脚跟前。我当时心想,她怎么这半天还不回来,颇不安,就没有睡着。眼睛虽然闭着,心里可什么都清楚。于是我听见坐在我头跟前的那个宫女对坐在我脚跟前的那个说道:“马斯欧黛!咱们的主子可真可怜!可惜他那大好的青春年华竟糟蹋在咱们这位会弄魔法、巫术的太太手里了!”
另一个搭腔道:“可不是嘛!愿真主让那些偷人养汉的女人不得好死!可是话又说回来:像咱们主子这种道德高尚的人,根本不该讨这样一个每天晚上都在别人床上过夜的淫妇!”
坐在我头跟前的那个宫女又说:“咱们的主子可真是个大傻瓜,他也不打听打听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另一个说:“见你的鬼去!难道咱们的主子了解她的情况吗?再说,她能由他做主吗?她每天晚上在他临睡前,都在他喝的那杯酒里搞鬼,往里面放蒙汗药,让他睡得不省人事,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又干了些什么。而她则在让他喝了那些酒之后,穿戴打扮好,离开他出门,在外面一直胡搞,直到天快亮了才回到他身边。然后在他的鼻子跟前点燃一种什么香,他才会从睡梦中醒来。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听完宫女这些话,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昏地暗。我简直不敢相信已经入夜了。等我那位堂妹洗完澡回来,我们让人摆好饭菜,吃了,又像往常一样,坐在那儿聊了一会儿天。然后我要人送来临睡前常喝的那种酒。她便把一杯酒递给我。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做出仍像往常一样把酒喝了下去的样子,实际上却偷偷地把它倒进袖口里,然后马上躺倒在床上,并且像睡着了一样打起鼾来。这时,只听见她恶狠狠地说:“睡吧!但愿你一辈子都醒不过来!我讨厌你!讨厌你长的那副样子!我早就跟你过腻烦了,真不知什么时候让真主捉了你的魂去才好!”
说罢,她起身穿上最华丽的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又浑身熏了香,拿了我的剑佩在身上,打开宫门走了出去。我赶紧起床,跟在她后面也出了宫。她穿过大街小巷,走到了城门口。只听见她口中念念有词地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城门上的锁便纷纷落地,城门也应声大开。
我悄悄地跟着她出了城,最后来到位于一些土丘中的一座城堡,城堡中有一座土坯砌的圆顶房子。她走进门去,我也爬上了房顶,监视她的行动。我没有料到她进去竟是会见一个黑奴,那黑奴长的龇牙咧嘴,奇丑无比,他衣衫褴褛,浑身湿漉漉地躺在一堆苇草上,无聊地用嘴唇捡沙石玩。可是我那个老婆竟跪在那个黑奴面前,对他磕头。那黑奴抬头一见是她,就对她说:“你这个该死的家伙!为什么耽搁到这时候才来?刚才一些黑哥们儿在我这里喝酒,每个人都有自己相好的陪着。只有我,因为你不在,觉得喝酒都没劲。”
我那个老婆赶紧赔罪道:“我的老爷,我心爱的人呀!你不是也知道吗?我是嫁给了我堂兄的有夫之妇啊!尽管我讨厌他那副样子,打心眼里不愿意同他呆在一起,可又有什么法子呢?若不是担心会连累你,我早就让这座城市变成一片废墟,让猫头鹰和乌鸦在里面乱叫,叫狐狸和豺狼在里面做窝,并把全城的石头都搬到卡夫山后去了。”
那黑奴道:“你这个臭婊子又在撒谎骗人了!我以我们黑哥们的义气发誓,我们黑人做人的规矩同你们白人做人的规矩可大不一样!从今天起,你若是再耽搁到这种时候才来,我就不陪你,不往你身上趴了!你这个该死的破烂货,你这个最肮脏、最下贱的白娘们儿!你竟敢戏弄我们!”
听了他这番话,加上对这事前前后后的所见所闻,我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昏地暗,气得都不知道自己的魂儿到什么地方去了。谁知我那个不要脸的堂妹竟低三下四地站在那个黑奴面前哭哭啼啼地央求他道:“老爷!我心爱的!在这世上只有你是我的贴心人。你若是生我的气,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若是撵我走,谁还会要我呢?”
她对那个黑奴一直是哭哭啼啼地哀求着,直至那个家伙原谅了她,她才高高兴兴地站起身来,脱了衣服,问他道:“老爷,你这里有什么让你的使唤丫头吃的吗?”
他就对她说:“你掀开那个盆盖儿,盆里有些煮熟了的老鼠骨头,你可以拿去啃。你再到那个瓦罐里看看,里面还剩点大麦酒,你喝了吧!”
于是那个不要脸的就去吃喝了一通。然后洗了洗手,漱了漱嘴,就去同那个黑奴一道躺在那堆苇草上。她脱得一丝不挂,同他一道钻进了那个用几块破布构成的被窝里。
我看到了我老婆干的这些事,简直气得要死。我悄悄地从屋顶下来,溜进了屋,拿过我老婆带去的那把剑,把剑抽了出来,想把这一对男女都杀了。我先朝那黑奴脖子上砍了一剑,以为他这一下子可一命呜呼了。
谁知这一剑下去竟没有割断那两条致命的血管,没有伤到他的要害,只是割破了他的喉头,伤了他的皮肉。他呼噜呼噜地在喘粗气,我却以为已经把他杀死了。我那个老婆见事不妙,便逃之夭夭了。
我把剑插入鞘中,放回原处,匆匆返回城里宫中,上床一直躺到天亮。
我看见我老婆那天剪了头发,还穿了丧服,对我说:“老公啊!我这么做,你可别责怪我:因为我听说我母亲病故了,父亲在战场上牺牲了,两个哥哥一个被毒蛇咬死了,另一个得热病死了。因此我应该为他们哀悼戴孝啊!”
我听她这么说,也不拆穿她,只对她说:“你看怎么合适就怎么办好了。我不反对。”
于是她成天哭哭啼啼、悲悲戚戚地号丧。
过了整整一年,她又对我说:“我想在你的王宫里建一个圆顶的墓室,专供我悼念用,我要称它为‘悼念堂’。”
我就对她说:“你看怎么合适就怎么办好了。”
于是她为自己建了一个“悼念堂”,里面有一个圆顶屋和一座类似陵寝的坟墓。随后她让那个黑奴搬进了那里,让他住在里面。那家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个毫不中用的废物了,只能靠喝些汤水过活。从我把他砍伤了的那天起,他就从未开口讲过话,不过仍在苟延残喘地活着,因为他的寿限还未尽。我那个老婆每天早早晚晚都去看他,在他那里哭天抹泪地念叨着他的好处,还早上晚上汤汤水水地喂他。
她就这样,又整整搞了一年。我容忍着,没去管她。
有一天,我偷偷走进了那间屋,见她边哭边念叨着:“我的心肝宝贝啊!你让我再到哪儿去寻欢作乐呀!我的命根子,我的相好啊!跟我说说话,聊聊天吧!”
她随之吟道:
你远离后,我存在于世
已经是毫无意义,
因为我的这颗心
所爱的只是你。
你走到哪里,请把
我的骨头、灵魂也带去,
你若在哪里长眠,
请把我同你埋在一起!
请你在我的坟头
呼唤我的名字,
听到你的声音,
我的骨头会呻吟着答应你。
随后,她又边哭边吟道:
得到你亲近,
那是希望的日子,
受到你冷遇,
那是死亡的日子。
如果说我夜里
提心吊胆怕被人杀死,
那么同你交欢,
对于我比安全更加甜蜜。
接着,她又吟道:
如果一切富贵
尽皆由我独享,
整个王国、世界
都由我来执掌,
那么在我看来
也不抵一只蚊子翅膀,
——假如我眼中
不见你在身旁。
等她念叨完了,哭完了,我就对她说:“老婆呀!你也悲伤够了。能让你不哭的那玩意儿已经没有用了嘛!”
她恼羞成怒地说:“我干什么事,你别干涉!你要妨碍我,我就自杀!”
我强忍着,不再说什么,随她爱怎么搞就怎么搞去。于是她成天哭哭啼啼、悲悲切切、念念叨叨地又过了一年。
在过了这第三个年头之后,我实在有些忍无可忍了。有一天,为了什么事,我怒气冲冲地走进那个“悼念堂”,只见我老婆在那座圆顶屋里朝那座坟墓说:“老爷呀!我连一句话都没有听你说过。老爷!你为什么不答应我的话呀?”
接着,她又吟道:
坟啊,坟!是他的英俊已经销毁,
还是这绚丽的景象夺去了你的光辉?
坟啊!你并非大地和穹宇,
却为何日月都集中在你这里?
我听见她讲的那些话,吟的那几句诗,犹如火上浇油,更是怒不可遏,就说:“嗬!这伤心都到了什么程度了!”
我也吟诗道:
坟啊,坟!是他的污垢已经销毁,
还是这肮脏的景象掩盖了你的光辉?
坟啊!你不是池沼,也并非是锅,
却为何集中了煤炭与浊水?
她听了我这话,“噌”的一声跳了起来,叫嚷道:“好啊,你这个该死的家伙!原来是你干的这一套。你砍伤了我的相好,也伤透了我的心。你毁了他的青春,让他三年来就这样半死不活的。”
我对他说:“不错!这事是我干的。”
说罢,我拔出剑来,握在手中,准备一剑把她杀死。
她听到我的话,见我决意要杀死她,便冷笑道:“呸!要想破镜重圆或是死而复生都是谈何容易的事!你不仁,我不义。是你先对我搞的这一套,我心里一直憋着火呢。如今你落在我手里,可要由我摆布了!”
说罢,她站起身来,口中念念有词,说了些什么我也听不明白,只听她最后说:“按照我的法术,让你变成半截肉身半截石头吧!”
于是我就变成了像你看到的这个样子:站也站不起来,坐又坐不下去,过着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成的半死不活的日子。当我成了这副样子后,她又对这座城市及城里的大街小巷、市场、园圃都施了魔法。我们城邦的居民原分穆斯林、基督教徒、犹太教徒和祆教徒四种人。她就施魔法,使他们全都变成了鱼:穆斯林成了白鱼,祆教徒成了红鱼,基督教徒成了蓝鱼,犹太教徒则成了黄鱼。她又施魔法,把四个岛屿变成了四座山,环绕在池塘的四周。此后,她每天都来折磨我,打我一百皮鞭,直打得我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然后给我上半身贴肉穿上一件粗毛衬衣,再在上面套上这些华丽贵重的衣服。
那青年说着说着竟伤心地哭了起来,并吟诗道:
真主啊!面对你的裁决唯有坚强,
只要你愿意,我会忍耐而不反抗。
他们欺压我们,无法无天,丧心病狂。
也许进天堂可以作为我们的补偿。
本来我遭遇的一切实在难以容忍,
但我求助先知,给我希望和力量。
这时,国王望着那青年王子说道:“年轻人!你虽然解开了我心中的疑窦,但却更加让我心事重重。不过,年轻人!你的女人现在哪里?那个受伤黑奴呆的墓室又在哪里?”
那青年王子答道:“那黑奴正在那个圆顶屋他的墓室里躺着。那女人则在对着那扇门的那个厅里,她每天来一次,都是在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她一来就先到我这里,剥光了我的衣服,抽我一百皮鞭。打得我又哭又叫,可就是动弹不了,无法把她推开。打完了我,她就到那个黑奴那里,端汤送水地喂他。明天一大早,她就会来。”
国王说:“年轻人!我向真主起誓:我一定要为你做一件流芳百世、永垂青史的好事!”
说罢,国王便坐下来陪着青年王子聊天,一直聊到晚上才睡。
第二天天还未亮,国王便起床,脱光了衣服,带上了剑,动身来到那个黑奴所在的地方。只见屋里到处都点着蜡烛、燃着香料、油脂。国王走到那黑奴跟前,一剑将他杀死,把尸首扛出去,丢进宫中的一眼井里。然后再回来,把那黑奴的衣服裹在自己的身上,手里握着那把出鞘的剑,在墓室里躺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那个会兴妖作怪的娼妇来了。她一进门就把她丈夫的衣服剥光了,然后拿起皮鞭就抽打他。他哀求她道:“哎哟!我这个样子已经够受的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她恶狠狠地边打边说:“你当初可曾可怜过我吗?你可曾为了我,对我那个相好的手下留情过吗?”
她把他打得皮开肉绽,浑身是血,自己也觉得累了,这才住手。然后先给他贴身穿上粗毛衬衣,再在外面套上贵重衣服。在这之后,她一手端着一杯酒,一手端着一碗汤,走进圆屋顶去看望那个黑奴。她一进去便连哭带号地说:“老爷!同我说说话呀!老爷!同我聊聊吧!”
然后吟道:
我的泪水潸然而落,
那泪水流得已经够多。
要到何时才能结束
这种拒绝,这般冷漠?
又要到什么时候
你才不再故意不搭理我?
如果是嫉妒者对你挑拨,
如今岂不正可幸灾乐祸?
吟罢,她又哭着说:“老爷!同我说说话,聊聊天吧!”
国王压低了嗓门儿,卷着舌头,模仿黑奴的口气说道:“哎哟!哎哟!这真是毫无办法,只能靠伟大崇高的真主佑助了!”
那女人一听,以为是黑奴在说话,竟欣喜若狂地大叫一声昏了过去。她醒来就说:“但愿老爷身体没事儿!”
国王装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说:“你这个臭婊子,不配让我同你说话!”
“那为什么呢?”
“因为你整天地折磨你丈夫,他大喊大叫地嚷着救命,使我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你那个丈夫又是哀求,又是咒骂我,弄得我心烦意乱,不得安宁。若不是由于这些,我的身体早就好了。也正因为这些,我才不愿意搭理你。”
那女人马上说:“若是你允许的话,我就把他放了。”
国王对她说:“放了他吧!让我们也清净清净!”
“遵命照办就是!”
那女人说罢,便走出圆顶屋,进了宫中,拿起一个碗,盛满了水,口中念念有词,那碗里的水就像架在火上一样,咕嘟咕嘟地开了。那女人把水撒在青年身上,说道:“如果说当初由于我的魔法和计谋使你变成这个样子的话,那么凭着我念叨的这些话,现在你就摆脱开这副样子,恢复原形吧!”
话刚说完,只见那青年竟然站立起来,为自己的复原得救无比高兴。那女人见状却对他呵斥道:“你滚吧!别再回到这里来了!否则我会杀了你!”
她在那青年面前吼叫着,青年便在她面前走了出去。
那女人又回到圆屋顶的墓室中,说:“老爷!你出来吧!好让我看看你,为你的安康而高兴。”
国王仍旧装作有气无力的样子对她说:“你干了些什么呀!你是治标不治本嘛!只是让我摆脱开一些枝节问题,获得一些稍许的安宁,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呀!”
那女人便问:“亲爱的!我的老爷!什么才是根本问题呢?”
国王便说:“你这个该死的家伙,见你的鬼去!你忘了这座城市的居民,还有那四个岛子!每天晚上,一到半夜,那些鱼就抬起头来求救,还诅咒我和你。正是这个缘故使我不能康复。你快去把他们都解脱了吧!然后再来拉我的手,扶我站起来。我现在正在慢慢好起来。”
那女人听了国王的话,还以为他是那个黑奴呢,就欢天喜地地说:“老爷!以真主的大名起誓,我一定完全照办,不敢有误!”
于是她站起身来,高高兴兴地跑到池塘边上,掬起一捧水├础…
然后,她对着水念念有词,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些鱼活蹦乱跳地仰起了头,立即又变成了人。全城的居民从魔法中解脱了出来,城市又变得熙熙攘攘热闹起来:做买卖的做买卖,做工的做工……岛子也恢复了原样。随后,那个会魔法巫术的女人马上又回到了假装为黑奴的国王跟前,对他说:“啊!亲爱的!把你尊贵的手伸给我,让我吻一下!”
国王小声地对她说:“靠我近一些!”
待那女人靠近国王时,他抽出剑来,一下子从她的前胸直穿到后背,然后猛劲一劈,将她劈成了两半。
国王走出去。只见那个原先中了魔法的青年正站在那儿等候他。他对于那青年的复原表示祝贺,那青年则吻着他的手,表示感谢。
国王问他道:“你是愿意留在你的城邦里呢?还是愿意随我到我的京城去?”
那青年反问道:“国王陛下!你知道你现在距你的京城有多远吗?”
国王答道:“也就是两天半的路程吧!”
不料那青年竟告诉他道:“国王陛下!如果你原来是在睡梦中的话,现在则该醒过来了。其实,这里距离你的京城,即使日夜兼程,也要用整整一年的时间。你原来到这里只用了两天半的时间,那只是因为这座城市被施了魔法的缘故。国王陛下!如今我是一时都不愿离开你了。”
国王很高兴,便对他说:“赞美真主!感谢他将你恩赐予我。你就做我的儿子吧!因为我这一辈子还没有过儿子呢。”
说罢,两人拥抱在一起,欢天喜地地走进宫里。那个中过魔法的青年王子告诉他手下管事的人,说他要出远门,让他们为他备好车马,打点好旅途所需要的一切。那些人闻风而动,整整准备了十天,才算把一切打点齐全。王子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自己的城邦,同国王一道踏上了旅途。他们还随身带了五十个奴仆及大批礼物。
他们日夜兼程,整整走了一年,才算平安地到达了国王的京城。他们赶紧派人报知宰相国王安全到达的消息。
宰相和全国上下本来对国王的归来已经绝望了,这时闻讯不禁喜出望外,赶紧出城迎接。人们跪在国王面前,向他叩首,祝贺他安全归来。国王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宫中,登上宝座,随后又对宰相讲述了那青年王子的种种遭遇。宰相听后,不禁为之感叹,并对那青年王子能脱难复原表示祝贺。
待情况安定以后,国王又对众人大加赏赐。随后,他对宰相说:“去把那个向我们献鱼的渔夫召来见我!”
宰相便奉命派人去找那个渔夫。正是由于这个渔夫,那个中了魔法的城邦居民才得以脱难获救。
国王召见了这个渔夫,赐予他重赏,并问及他的家庭情况;问他是否有子女。渔夫告诉国王,说他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国王便派人把渔夫的一家都请进宫。他自己娶了渔夫的大女儿为王后,又做主将渔夫的小女儿许配给那个青年王子,并任命渔夫的儿子为国库的司库。
随后,国王又派宰相到那个青年王子的城邦,即那些黑色的岛屿上去做国王,并让陪伴他同来的五十个奴仆陪宰相一道回去。此外,还让宰相带回去很多礼品,赏赐给那里的其他官员。宰相亲吻了国王的手,以示感激,便马上出城,动身赴任去了。
在国王与那位王子的治理下,国泰民安。那位渔夫竟成了当时最富有的人。两个女儿也做了王后。一家人从此享尽荣华富贵,直至寿终正寝。
可是这个故事若比起脚夫的故事来,又不算稀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