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急诊部如果碰到分娩异常,就会让第一产科直接派人前往,以便赢回抢救的分分秒秒。而每当此时,朱爱萍就和其他医生一样,会当做一次临时考核,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汪霞一上车,她就开始做常规检查。还好,患者的胎心、胎位、血压都还正常,被剪开的口子流血也不多,产妇因为已经精疲力竭而昏昏欲睡,从而减缓了宫缩的动力。朱爱萍决定继续维持现状,一切等进入产房再说。大约半小时后,当朱爱萍跟着移动担架进入第一产科时,已经有一个实习生和一个助产士在那儿严阵以待了。朱爱萍简单说了情况,交接了病人,便让那个胖子去办理入院手续。这时,她才感到一阵轻松。
因为出了急诊,夜班医生可以不参加查房前的例会,除非有特殊情况。而过去的一夜平安无事,所以朱爱萍就直接去了更衣室。这时,她发现34床,即那个畸形婴儿的母亲正手忙脚乱地往自己身上穿白大衣呢。
显然,这个女人是想利用交接班的时间,伪装成医护人员混出病区。
“你是想自己走回病室呢?还是我来叫保安?”朱爱萍用平和的口气问。
那女人没吭声,只是默默地把脱下的白大衣重新在钩子上挂好。
“你听我说啊。”朱爱萍一边换衣服,一边说,“像你生的这种孩子,如果不治疗,少则一个星期,最多一年就会死亡。可如果及时手术,会是一个非常健康的男孩。可放弃呢?根据你的染色体,再生也这样,还不一定是男孩。”
“可要是打官司呢?”34床见朱爱萍要走,一下抓住她的衣服道,“我男人说,畸形查不出来,医院是要负责任的。我是照过B超的,朱医生,就是您做的。”
朱爱萍有些紧张起来,因为她知道,如果上诉到法院,就会调查所有的资料,而那张影像图就会成为所有证据中的重点。到那时,就不是用一句“当时还没症状”就可以搪塞过去的。“我让你去查染色体,可你没去。”朱爱萍发现34床变得可恶起来,于是就很不客气地争辩道。
“我照的是彩超啊。好几百呢。”显然,34床和她丈夫并不愚蠢,这些天已经问过不少人了。现在想跟医院作对的可大有人在啊。
“可你们不会胜诉。”朱爱萍冷笑一声说,“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前不久就有人打过官司,也是因为畸形儿,可病人花了一大笔诉讼费,律师费,还有车马费,最后一分钱都没找回来。”
朱爱萍说的是实情,见34床有些犹豫,就继续说:“你再好好想一想,是你儿子的命重要?还是责任重要?打个官司至少半年,就算你得到赔偿,可你失去的是无价之宝,是你的亲生儿子的生命!”朱爱萍巧妙地偷换着概念,把打官司和治疗患儿对立起来。
“你说的也有道理。”34床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孩子还有救,那就……”
“这就对了嘛。”朱爱萍不失时机地立刻说,“只要你和医院配合,手术费一时筹不齐,还是可以暂时欠一欠的。毕竟医院也有责任嘛。可如果你把医院告上法庭,那就得撕破脸,医院能照顾的也不会照顾了。”
“好吧,如果能治好,我当然要孩子。”34床显然开始动摇了。“那就快回病房吧。你的血糖还不稳定,创口也有些感染。”朱爱萍关心道,“今天院长和新来的主任亲自查房,机会难得,千万不要错过。”34床一下就走了。
朱爱萍这才放下心来,坐着想了想,重新把白大衣穿好,走了出去。
刚才经过会议室的时候,她看到了曲院长。曲院长最近很少来,就是来也主要是关照一下疑难手术,都不亲自上台。在这种情况下,要和他说句话是很难的。可今天就不一样了。新主任第一天上班,他会陪上一阵子。那个海归博士的事,科里实际上早就传开了。大家最关注的,其实并不是他的业务水平和研究课题,而是他和曲院长的特殊关系。这种事,通常在医院是传播速度最快的。
“如果能通过曲院长,把那个畸形儿送到儿科,并列入科研项目,那34床就不用再花一分钱,当然就不会打官司。这样,那张假影像图就不会被查出来。自己就没事了。”朱爱萍在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这种可能性并非没有,因为儿科主任尤盛美就是曲院长的夫人。
“你怎么还没下班?”朱爱萍在走廊里遇到魏丽丽。这时,她正跟着曲院长和肖程从病房里走出来。看到朱爱萍,便随便问了一句。
朱爱萍知道,这只是科主任的一种关心姿态,不回答也无所谓。事实上,魏主任问过后,已经在和曲院长低声说刚被检查的病人了。
“来了个急诊。一个小保姆居然在电梯里给产妇做了个侧切。”朱爱萍故意提高了音量,以便让所有的人都听到,“我有点不放心,很可能会感染。”
不出所料,所有的人———包括曲院长和肖程———这时都在看着朱爱萍。显然,“小保姆”和“电梯”这两个关键词发生了作用。
“还有这种事?”魏主任认真地问。
“说是一个县医院的住院医生让她这么做的。胆子可真大啊。”
“在几床?”
“56床。”
“好的,你先去吧,一会儿我去看看。”魏主任说完就从朱爱萍身边走了过去。
这时,朱爱萍不管曲院长是否注意到,立即冲他笑了笑,但随后便匆匆离开。
朱爱萍知道自己的笑很具杀伤力。当然,她长得漂亮这才是根本。
她的父母都是一个中等城市歌舞团的舞蹈演员。本来,她长大后可以进入演艺界,去拍电影或电视剧,成为明星。但就在她上中学的时候,父母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双双丧生。这样,她就被送到一个小县城和守寡多年的外婆一起生活。那个县城只有一个地方戏曲剧团,她可一点也没兴趣。外婆是个妇产科护士,不惜一切代价请外教给外孙女补习外语和数理化,并冒着断绝亲人关系的风险,把她所有的早恋都消灭在萌芽状态。大概是因为直到高三还没有尝到和男孩接吻的滋味,所以她一进大学就沉溺在爱情之中不能自拔。初夜是和同班的一个男生在校园的一个角落里匆匆献出的,没有留下一点感觉。六个星期后,她尝到了做人流的痛苦滋味,初恋也就到此结束。此后,她就小心起来,换了几个男友居然平安无事。到了毕业实习时,她和带队的主治医生有了一个孩子,分娩时发生难产,成了脑瘫。像所有社会上的传说一样,那个混蛋后来承认有老婆和孩子,并郑重声明没有离婚的任何可能。在经过一番要死要活的博弈后,朱爱萍得到了一大笔赔偿。这个数目比自己想象到的多得多,由此也明白了现在当一名临床医生的真实身价。
智力低下的小男孩居然给外婆带来前所未有的快乐,这是朱爱萍做梦也没想到的。已经退休的老人没说过一句埋怨的话,在流下一通眼泪后,老人家解除了朱爱萍的一切烦恼。外婆保证说:“放心吧,我会一辈子守住这个秘密。你没有生过任何孩子,你必须习惯这样的思考。更不能对这个男孩有任何牵挂,否则会毁了你的一生。”而事实上,朱爱萍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儿子,每次去看外婆,老人都把他放在朋友家里,她不想给失去双亲的外孙女再有任何精神上的负担。
朱爱萍用了很长时间,才养成了一个未育女性的思维习惯。特别是重建了处女膜后,她甚至还体验到某种很强烈的害羞感。此外,她每天都在坚持“凯格尔练习”。这个原本用于治疗尿失禁的方法,竟然歪打正着,通过刺激生殖区的血流量,从而极大地改善了性功能。当然,这一切都不能让赵新知道。
“请问,哪里能找到魏主任?”
朱爱萍刚要走进56床的房间就听到有人在问。抬头一看,竟然是被她拒绝搭车的那个县城小医生。
“什么事?”朱爱萍不大客气地问。
“我是来进修的。”
“进修?你来这里进修?”朱爱萍立刻微笑起来。因为她知道,凡是能来第一产科进修的,都会有一定的背景。“啊呀,怎么不早说呢。”朱爱萍热情地拉住何晶的手,仔细地端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