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目睹了34床逃院的几乎全部过程。
例会的最后,副院长谈了肖程将在科里发挥的作用,重申了他的权力。大多是官场上的话,而且好像是专门说给魏主任听的。然后留下肖程、魏丽丽、林娜、周惠英和赵新开小会,着重讨论了HIV产妇的手术防护问题。赵新分到一个任务,就是去领取具备防渗透性能的口罩、防护眼镜、隔离衣和围裙。这些科里都没有,必须去医院的总库房。周惠英在护士站开领物清单时,他听到34床正在和魏主任说去门诊看皮肤病的事。
“我下面都痒得快死了,不信我脱裤子你来查。”34床做出一副难受样,就要解裤带。
“算了算了!”魏主任连忙阻止道,“但你不能一个人去,得有个人陪着。”
这时,何晶和朱爱萍已经换了衣服准备下班,正从护士站经过。魏丽丽便对何晶说:“何医生,你带34床去看个皮肤门诊。然后再送回来。”
后来,当赵新领了防护用品经过门诊大厅时,看到何晶已经和34床出了电梯往外走。汪霞的丈夫看到何晶就上来说话,就在这一瞬间,34床不见了。
这个情况赵新比何晶发现得早,他一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抱着一大堆东西就往大门方向跑。可那儿人来人往,哪里还有34床的人影?当他折回门诊大厅时,何晶正在四周张望,急得眼泪都下来了。
先前开会时,赵新曾仔细打量过何晶。她不是那种一下就能吸引男人的女性。虽然个子不低,但很瘦,没有什么曲线,当然,衣服穿得宽大也是一个原因。皮肤不太细嫩,一看就知道平时不用高级护肤品。基层医生来进修,大多比较认真,所以当何晶说56床是疟疾时,赵新并不奇怪。许多病的诊断主要看医生细心的程度,即使经验丰富的老大夫,如果一粗心,还是会误诊,这个他已经看得多了。
34床曾在朱爱萍手上照过B超,赵新是早就知道的。虽然后来生下畸形儿不能全怪朱爱萍,但是,如果她能像何医生这么认真,照理是可以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啊。B超的功能还是很强大的。而那天她思想不集中,和自己也有关系。所以,赵新多少还是有些感觉不安。
现在,当他看到何晶束手无策,不可能袖手旁观。
“不要太着急,病人住院时有身份证记录,有住址,有电话。”赵新走过去安慰道,“还有一个,刚才的情况我都看到了,我会和魏主任说。”
赵新说着,便和何晶回到科室。不料魏丽丽竟然大发起脾气来,“你去写个经过。然后去医教部,让他们给重新安排一下。我这儿不会再排你的班了。”
何晶吓坏了,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魏主任,这样不太合适吧?”赵新实在看不过去,便说,“何医生刚来就抢了一个子宫,发现一个疟疾,为了这点小事,怎么可以让她说走就走呢?”
魏丽丽却强硬反击:“你要是不想在这儿干,也可以离开!”
赵新愣在那里,他从来没见魏主任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硬是靠一手漂亮手术当上科室领导的女人从来都是铁面无私,但作为领导,也不能这样处理人际关系啊。
“吵什么呢?”这时,周惠英护士长走了过来,看到何晶在哭,便说,“瞧瞧,多大事就这么伤心。”接着又对魏丽丽说,“不能好好说吗?”
“这儿没你的事。”魏丽丽对周惠英挥挥手,“忙你自己的去。”
“这会儿我不忙。”周惠英冷冷一笑,拉起何晶的手就往更衣室里走,又回头对魏主任说,“这事我来处理。”
赵新知道,魏丽丽虽然是科里副主任,但病房则由护士长负责,病人逃院自然也在其中。见周护长帮着何晶,也就放了心。
赵新来到第一产科为他们专设的“麻醉室”。这里除了一些麻醉器械还有一张上下铺,和医生值班室一样,这是他和几个做麻醉的同事讨论工作和休息的地方。推开门,发现朱爱萍正捂着脸流泪呢。
“出什么事了?”
“我闯下大祸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赵新紧张起来,忙在朱爱萍身边坐下。
“魏主任要我把34床的B超给她看,可那张影像图不见了。”
“为什么不见了?应该在病历里啊?”
“我也奇怪呢,前几天我翻病历的时候还见过,刚才就是找不着了。”
“是不是有人拿去做比对了?”赵新知道,医院经常会将同类检查或治疗的病人随机分成若干小组,并通过观察得出有比对意义的数字。
“没有。如果有医生拿走,需要签字和说明用途的。”
“实在找不到,B超仪上还有备份,再打印一张就是了。”
“你是说,机器上还有备份?”朱爱萍一下紧张起来。
“是啊,都是经过电脑操作,怎么会没有备份呢?除非重新做了系统,那所有的文件才会被删除。”
“文件被删除,不是什么都没了吗?”朱爱萍又问。
“但专业人员可以从硬盘上恢复。”
朱爱萍呆坐着,泪水早已不见了。
“我有一句话,如果说错了,你可别生气。”赵新看朱爱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产生了某种怀疑,试探地说。
“说吧,我不生气。”
“那次B超是不是没看仔细,或根本就没看,却用了别人的影像图?现在出事了,你又把图藏了起来?”赵新说完,就盯着对方的眼睛。
朱爱萍呆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就你说的,那天只想到我们的约会,根本没看。但我让她去查染色体,因为这样更可靠。影像图是上一个病人的,那是贾医生的朋友,没挂号,没入档,我已经把资料删除了。”
“病历上的图不是你拿的?”
“没有。”朱爱萍苦笑,“我曾经想过,但总觉得有些冒失,因为大家都看过了,丢了反而会引起怀疑。”
“这就麻烦了。”赵新皱着眉说,“一定是有人拿了那张图,而且没跟你打招呼,那就有可能是在调查你。”
“那可怎么办?”朱爱萍慌了起来。
“你是进修医生,大不了一走了事呗。”赵新倒是想得通。
“我可不想走。不然,我这一年的努力全白费了。”朱爱萍口气坚决,“再说了,要是让那个老外院长知道了,我更完蛋。”
“会不会是这样。”赵新毕竟是局外人,他能冷静地思考并抓住要点,“34床逃走前,听说在找人打官司,追究B超的责任。这样就会引起医院某些人的注意,所以要找那张图看。这种可能性很大。”
朱爱萍听了点点头说:“如果是这样,那B超就成了重点。”
赵新想想道:“要不干脆实话实说,向领导认错吧。”
“不行。”朱爱萍立刻说,“要这样,我在医院肯定待不下去了。大家会认为我说谎,不诚实。不行,这绝对不行。”
“你……”赵新听到这儿,犹豫了一下才问,“以前经常说谎吗?”
“我从来不说谎的。”朱爱萍装出一副委屈样,“你我相处也不是一天了,你见我说过谎吗?”
“其实说谎也不见得和人品有关。”赵新笑笑,“不是有部电影,叫善良的谎言吗?”
“是啊,有时候我太忙,提不起兴趣,也会说来例假。”
“这种谎话谁不说啊。只要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大事,也得看情况,我也是可以原谅的。”
“你什么意思?好像话中有话啊?”朱爱萍敏感起来。
“是啊,”赵新想,“确实有件事,看看你是不是说了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