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丽丽心情不好有诸多原因。老公有外遇,但这是陈年旧账,现在最让人恼火的是新来的主任,原以为肖程只是来挂挂名,曲院长也提前打了招呼,说目的是要稳定人才,要个哈佛的博士不容易,而且只管课题组,不会真正插手科室的管理。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不过,最让她烦恼的,是那个HIV手术人员的安排。曲院长把他们几个留下来,主要就是谈这件事。本来,魏丽丽想这个手术非她莫属。不料肖程却表示要亲自动手当主刀。魏丽丽希望曲院长能表示异议,没想到老头儿马上就表示赞同。魏丽丽真的很意外,要知道,在全院,子宫下段剖宫产她可是出了名的第一把刀,而洋博士只是在介入上有一手,直接从子宫里拿孩子,你能有把握吗?再说,还是个HIV,要是发生感染,那可不得了啊!
这个新来的主任处处比自己高一头,学历、留洋就不说了,凭什么手术还挤着自己呢?
魏丽丽的心情终于坏到了顶点,查房也没去,就在这时,34床又偏偏被一个进修医生弄丢了,你说,这会儿她能说出好话吗?
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一大早医务处就来了电话,要34床的B超影像图。看样子,家属已经反映到院部一级。可一找,图却不见了,难道这里面真的有什么隐情吗?
魏丽丽焦头烂额,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她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站到走廊一端的窗口喝着,看着下面那些生气勃勃的树木,不由得想,如果人能像它们多好,每年一枯荣,没有思想也没有痛苦,还长寿。就这么想着,就见一个护士走过来说:“魏主任,真的要广而告之啊?”
魏丽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后来顺着护士的眼神一看,便看到近旁的那个病房门上多了一个字条,写着“HIV病室闲人莫入”的字样,不由得大吃一惊。
开小会的时候,魏丽丽好像听肖程说了一句什么以后要尊重病人及其家属的知情权等等。她当时没怎么在意,这种话以前也常听领导说,以人为本是医院改革的大方向,知情权当然要满足。可现在才知道,肖程要把HIV产妇的事不仅告诉全体医护人员,而且也要让病人知道。这可不是小事,如果知道身边有个艾滋病,病人和她们的家属会怎么想?而且,有必要这么做吗?
魏丽丽听那护士说,字条是肖程吩咐贴的,想了想,便来到主任室。
室内就肖程一个人,查完房,他正在看病历。见魏丽丽进来,忙站起身来。
“那字条是您让贴的?”魏丽丽开门见山。“啊,是啊,看您在忙,就没跟您商量。”肖程很有礼貌地说,“坐吧。”
“我知道您的意思,病人和她们的家属有知情权。”魏丽丽没坐下,希望三言两语就把问题解决,于是尽量带着微笑说,“也许您在国外待的时候长了,不太了解国内的情况。这儿病人的素质,可不是您想的那样高啊。”
“您直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把那张字条拿下来。”魏丽丽立刻说,“除非有人问,最好别把这事告诉大家,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慌乱。”
“慌乱?会有什么慌乱呢?”肖程显然对魏丽丽的建议不感兴趣。
“到底会发生什么,我还不知道。但凭经验,一定会有麻烦事发生。您听我的,这个字条真的不能贴。”
肖程没有马上回答,想想才说:“魏主任,您作为科室领导,这种观念,其实正是我想纠正的。第一,要有一个HIV入住,这是客观事实,病人和家属有权知道,我们必须尊重。第二,我们敢于告诉大家这件事,说明院方有能力做好防护工作。而且,就是要让大家知道,艾滋病并不可怕,空气和飞沫不会传染,没有必要害怕。还有第三,我知道这儿也是收治HIV的定点单位,今后会常有这种病人收治。我们当主任的,要敢于破除旧观念。我们不仅要学习国外的先进技术,更要吸收他们科学的管理观念。您说呢?”
肖程的强硬态度让魏丽丽很意外。她马上就明白了,不管再说什么,都不会有任何作用,于是苦笑道:“我不需要您给我上课。”
“我可不是给您上课,只是表白我的观点。”
肖程毫不让步,“我是主任,我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魏丽丽听了心里一阵刺痛,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瞧吧,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魏丽丽心里想,“此人来者不善啊!”
她立刻给曲院长打了电话,可对方手机关着,助理说不在办公室,可能是在参加院长会。魏丽丽知道,院长会是不许接电话的,如有紧急情况,可以由医院专门的信号台发送短信。魏丽丽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请院长来摆平的想法。就现在的情况看,要曲院长来支持自己,可能性太小了。
她想去看看26床,却被刚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林娜拉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那张B超有问题。”林娜有些幸灾乐祸道。
“你说的是34床?”
“还能是谁?”林娜说着,就把一张影像图从一个纸夹里拿出来,放在魏丽丽面前,“你看,这像是25周吗?”
魏丽丽一下就愣住了。不错,25周时的胎儿虽然并不一定就会查出心血管的畸形,但体毛应该可以看到,体重也该在600克以上。而现在看到的胎儿却很小,不会超过300克。发育期大概是20周左右。
“这从哪儿来的?”魏丽丽问。
“34床的病历。”林娜不等问就说,“医务处的一个哥们儿让我先查一下,不然等市里医学会来了人就不好说了。我一看就发现时间不对,后来去B超室查了查,发现这张图其实是你老公的。”
“我老公?”
“嗯。”林娜笑了笑,接着说,“你老公带了个人,没挂号,但B超室护士那儿有登记,我看是你老公的名字。”
魏丽丽心里很明白,和老公来往的女人不少,她早已见怪不怪。于是问:“那怎么会放进34床的病历呢?”
“我也觉得奇怪。但马上就发现是有人搞了鬼。你看,这张图上的编号是9,和你老公在护士那儿的登记一致。34床的编号是10。可我在机器上没有发现编号是10的影像图,只有9。按我们通常的做法,不挂号是不可以留资料的。”
魏丽丽这时已经明白了:“就是说,这张图根本不是34床的,是贾天书带去的那个人的?”
“只有这种解释。”
“朱爱萍把我们骗了!”魏丽丽愤愤道,“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林娜冷笑了一声,“大概是忘了保存,事后才想起,于是复制了一张不会被重复的,当然就只有你老公的那张了。”
“忘了保存?”魏丽丽想想摇摇头,“她可不是那种人,她是专门去过韩国培训的,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就要问她自己了。”林娜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可这并不重要。现在的问题是,大家都没发现。如果让医学会的那帮家伙知道了,可就不只是我们科的事,整个医院都会受质疑。要打官司,我们百分之百的输。”
魏丽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心里有些发慌:“那怎么办?”
“不是还没走到那一步吗?”林娜轻松地笑了笑,“既然已经发现了,那就好办。”
“好办?”
“嗯。首先是不能声张。曲院长那儿也不说,只要把34床稳定下来,不让她找麻烦,这事就好办。”
“她已经逃院了。”
“好啊。她一逃院,就不会告咱们,就无人追究。过一阵子,这种事就像没发生一样过去了。”
林娜说得不错,好多事,本来是病人有理,但因为不了解情况,用下策来解决,结果反倒帮了医院的忙。
“既然已经反映到院务处,怎么又要逃走呢?”魏丽丽有些不解地问。
“这个不难解释。”林娜笑笑说,“科里看得紧,逃院不容易,这才想找医院的碴儿,拿B超来说事。可后来找到机会,当然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魏丽丽点点头说:“可这是下下策。”
“农村人总是找最简单的办法来解决问题。”林娜说,“反正这件事就只到你我为止,将来万一有人查,最好说是图丢了。要拿这种东西来冒充才是愚蠢透了。”
“这个朱爱萍,我可不能饶她。”魏丽丽恨恨地说。
“处理一个进修医生并不难,可要解决34床就不那么容易了。”
魏丽丽看到又回到老问题,于是说:“你也想想,有什么好办法。”
“办法倒有一个,就是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噢?”魏丽丽眼睛一亮。
“这事也就你和我商量。”林娜说着,就去把门关严了,“我可以把患儿送到我母亲的医院去治疗,但事先必须说好,如果成功,就把孩子送还产妇。如果不成功,就不对外公布。”
“我不太明白。”魏丽丽确实没有理解林娜的意思。“有什么不明白。如果产妇逃院,患儿就成了无主弃婴,不进行治疗,用不了多久就会死亡,这时,医院没有任何责任。要怪也只好怪逃院的产妇。如果在这段时期,我们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偷偷治疗,最坏的结果和不采取任何救治措施是一样的。”
“那么……”魏丽丽有些明白了,“那手术费由谁来付呢?我是说,如果送到你母亲的医院。”
“不用付费。在私立医院,要找这样的患儿还不容易呢。”
魏丽丽立刻明白了:“你是说,他们会拿这样的孩子练手?”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林娜有些不高兴地说,“任何一家医院,都要培养自己有专长的医生,可总要有个过程,手术总会从生到熟。再说,这种手术本来风险就大嘛。”
“怪不得不收费呢。”魏丽丽心里想。不久前她已知道,林娜母亲的医院刚开了儿科,正需要扩大影响。“如果能做成完全性大动脉转位这样的手术,那可是个大广告啊。可他们有这个水平做吗?”嘴上却说,“如果产妇真的不要孩子,按规定我们会联系福利院,不可能擅自做手术。”
“好吧。”林娜有些失望道,“我也是随便说说,这事你们领导定。不过,有一点我可要提醒你。这事朱爱萍当然有责任,但她只是个进修医生。可科里大医生多着呢,为什么就没一个发现呢?20周和25周是个人都能看出差别啊。就说你魏主任,这么大的事,难道不该看看B超?”
魏丽丽知道,在这件事上,她也有责任。但林娜这时这么说,明显是因为刚才没有同意把患儿去给她母亲当实验品。便笑笑说:“该是我的责任,我一定承担。你还不了解我吗?”
看着林娜开门走出去,魏丽丽又想,这个英国皇家医学院培养的博士,小有名气的遗传学专家,可一点也没有肖程说的那种“科学观念”,如果这事让肖程知道了,她倒想知道如何再说他的知情权?这两个洋博士的区别还真的不小啊。
就如林娜刚才说的,这事也只能到此为止,别人是不能再说了。魏丽丽知道,林娜的母亲可是个人物,她的那家医院聘请了不少省市领导当顾问,而大学附属医院许多退了休的医生现在都在那儿打工呢。
魏丽丽随后就去了B超室。跟护士要了那天的登记表,没错,标号为9的那张图是贾天书的签名。
朱爱萍做假图的事已经证据确凿了。回到科里,魏丽丽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写报告。既然产妇已经擅自离开,那个畸形儿显然是不想要了,这时得尽快解决孩子的归属问题,不然这个完全可以治好的小生命就真的会死亡。而福利院的手续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好的。
“喂,你也太过分了。”她听到有人推门进来说,不用看,一听说话,就知道是周惠英来了。
“我正忙着呢。”魏丽丽没好气道,“什么太过分了?”
“34床逃院,能怪何晶医生吗?喂,你把笔放下,我真的有重要事和你说。”
魏丽丽只好放下笔:“想说什么,利索点。”
“我觉得,你可以要这个孩子啊!”周惠英这回压低了声音,“人家不要,是对治好这孩子没把握。可你不是,就一个完全性大动脉转位和房间隔缺损,其他方面都没事。手术费并不太高,你再给产妇一些营养费,顶多十万,这孩子就是你的啦!”
“可这样好吗?”魏丽丽一向循规蹈矩,“这事以后再说,一会儿我还有手术呢。”
“你不知道?”周惠英意外地看着说,“手术取消了。”
“为什么啊?”
“原来你还蒙在鼓里?”周惠英提高了声音说,“病人转院了。家属看到肖主任叫贴的字条,说怕传染艾滋病,马上带病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