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情况下,肖程比他表面要复杂。换句话说,人们经常看到的,往往是他的假象。
比如这次回国,曲晋明认为肖程多少是中了医院的圈套。其实不然,他回来的真正原因,是和安德森吵翻了,而且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
为的是曲兰。
曲兰来美国,进的是霍普金斯医学院,这座规模并不大的私立高等学府在名气上甚至盖过了肖程念的哈佛医学院。当然,该校学费高昂,就是美国人也会望而生畏。不过钱的事不用操心,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出国经商的大舅按校方要求一次性付清了四年的所有费用,而位于巴尔的摩市中心的一座公寓则是母亲尤盛美一个朋友空关了三年的房产,从那儿到医学院的大门,步行也只需要二十分钟。曲兰喜欢这所大学的另一个原因是充满了现代艺术的氛围。每到周末,她喜欢和成千上万的年轻人挤在露天演奏台四周,跟着疯狂的节奏摇摆身体,相互碰撞,随后杀到乌烟瘴气的酒吧一直闹到天明。
开始的两年,曲兰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她喜欢坐在教室的第一排,听课绝不分心。凭着国内所学的扎实理论,她的考试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令许多美国同学羡慕不已。肖程大约每个月都会从波士顿赶来和她度过两个销魂的夜晚,如果碰上生理期,则会把时间略作调整。总之,只要见面,他们就绝不放过肌肤相亲的机会,而且每次都会折腾得快要休克为止。
他们的这种关系是得到曲兰父母默许的。还是在肖程毕业答辩时,作为导师的曲晋明就对这个年轻人有了深刻印象,后来就打听他的家庭情况和本人表现。结果比预期还要满意,于是他就开始为肖程的未来设计宏图了。当然,其中也包括成为他的女婿,而在那时,曲兰还是个小姑娘呢。通过安德森的同学关系,肖程很快就拿到哈佛医学院的入学通知书。原来还想赞助一些学费的,却被肖程果断拒绝了。后来曲晋明才知道,肖程的外公曾做过台湾一所大学的校长,因为愧对曾被他在年轻时抛弃的外婆,所以想在人生最后阶段在外孙身上做些补偿。这个多少让人感伤的故事让曲晋明更加坚定了要把女儿嫁给肖程的决心,因为他认为智商往往是隔代遗传的。
肖程对恩师的意图一目了然,打心眼儿里感激。曲兰可以说是百分之百的东方美女,一对丰硕坚挺的乳房,显示出作为儿科专家的母亲在营养调理方面的杰出才华。而高挑的身材和略为宽大的盆骨勾勒出的完美曲线,则显示了来自曲晋明一方的完美基因。曲晋明在年轻时是一个顶级帅哥,至今还在被不少师奶暗恋呢。
突然的变故发生在曲兰与安德森见面之后。那是在一家高级酒吧,他们三个,不,开始应该是四个,就在安德森的女友中途离开以后,这位大名鼎鼎的医生已经公开在肖程面前和曲兰调起情来了。
安德森差一点儿就获得诺贝尔奖提名,他用一套超微宫腔系统完成了数十例非心脏畸形胎儿的矫治,从而改变了畸形胎儿必须在出生后才可以诊治的历史。他也因此成为这个尖端学科的带头人。曲兰从小就有崇拜权威的嗜好,不要说没有明星的电影绝对不看,就是听歌也要选粉丝最多的艺人。这也许和母亲从小的教育有关,但令肖程更担心的,则是曲兰对西方男性生殖器的渴望。当她第一次做美国人的尸体解剖,就发短信说:“你那儿怎么这么小啊?”虽然是个玩笑,却暴露了这个欲望无度的女人很真实的想法。洗澡的时候,肖程第一次看见安德森的下身,就曾非常惊愕。
那次以后,曲兰对肖程的兴趣不能说完全消失,但亲热的时间起码缩短了一倍。她经常不耐烦地催促:“怎么还没完啊?你快点儿啊!”肖程一紧张,那儿就更不争气。不久就出现了令他无比自卑的情景,程序还没有完毕,就草草宣告终止。
哈佛医学院在波士顿市,离巴尔的摩市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肖程发现安德森隔三差五就会失踪三四天,而这个时候曲兰就不再接他的电话。当肖程发信预约,曲兰十有八九会找托词拒绝。当然,曲兰并不承认她另有所爱,于是被逼无奈的肖程采取了最下流,也是最有效的办法,他在曲兰的卧室偷偷安装了一个微型摄像头,摄像机就放在正对着那张巨大沙发床的画像后。那是一张鲁本斯的复制品,一个肌肉发达的骑士正把一位裸体女人抱上坐骑。一个月后,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高清画面让肖程气得差点吐血。他找了一把防火用的安全斧,把那台并不便宜的摄像机砸得粉碎。从此,他再也不和曲兰约会了。
这时,正好曲晋明代表医院发来电子信函,要他考虑回国。
开始时拒绝是为了报仇。自从他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报复,甚至想在安德森的住所安放炸弹。当然,肖程并没失去理智。想归想,付诸的行动可不能让自己受到法律的追究。
安德森对他的态度却没有任何变化。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以为肖程不知道,还是以为中国人不敢对老师造次?有天晚上,安德森约肖程到学院附近的一家酒吧谈即将进行的一例手术。肖程先喝了一口酒,然后对准安德森的鼻梁就是一拳。这一下打得很猛也很突然,鲜血顿时流出。毫无防备的安德森愣在那儿,半天没有动弹。服务生来问要不要叫警察,安德森却坚决地摇了摇头。那些天,正盛传一个亚洲留学生捅了情敌十八刀最后剖腹自杀的事。所以一旦与亚洲人发生冲突,美国人都很紧张。这个酒吧常有医学院的师生光顾,当时就有几位安德森的朋友,肖程这么做,也是想让安德森当众出丑。他已经准备好在打口水战或到了警局以后把老师诱奸学生未婚妻的事和盘托出。对,就是诱奸,这个性质不容置疑。
然而安德森不仅没有叫警察,而且也没有任何刺激肖程的言辞。他只是小声说了句“你疯了”,就去找了外科的同事治鼻子了。不过,肖程的名字随后就从安德森的团队中彻底消失。
肖程这时并没有想到离开美国,他曾是安德森的助手,凭着这一点,肯定会有许多医院或科研单位会接受他,甚至由他来组建一支队伍也说不定的。可实际情况却大大出乎肖程的意料。几乎所有的招聘单位,在听说他的方向是宫内畸形胎儿的矫正治疗时,都会去征求安德森的意见,而结果可以想象,聘方一般在不痛不痒地说几句鼓励的话后,退回他的申请。于是,他开始考虑是否转入一般的产科介入性治疗,比如子宫动脉或髂内动脉的栓塞术,这也是他的强项。
但是,就在这时,曲晋明的来信表示,大学附属医院已经原则同意成立“宫腔镜畸形胎儿矫治课题组”,如果肖程愿意回来,就担任课题组的组长。
肖程暗暗高兴,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最好的出路,而他则别无选择。最近几年,中国在尖端医学上取得的成就已经引起国际社会的强烈关注,这不仅让肖程产生了不少自豪感,更让他的心踏实多了。因为回国后,他就可以做这方面的老大。当然,肖程打死也不会承认,实际上他在美国已经走投无路。
尽管院方发了好几次催促的信件,肖程还是拖了几个月才走。一方面是办手续,处理一些遗留问题;另一方面,也是想吊吊大学附院的胃口,让他们知道,要请一位高手回来可不容易哟。
临走前,他心平气和地和曲兰进行了一次谈话。他本来是想好好地劝劝她,安德森是不会和你真好,绝对不会娶一个中国老婆,他只是好奇,对东方女人的身体觉得新鲜而已。至于他们俩的关系,事已至此,当然只有拜拜了。可曲兰对他的话根本不感兴趣,没坐几分钟,就说有事必须离开,甚至连肖程是哪天的飞机都没问。
曲兰的这种态度,没有让肖程上火,反而觉得一阵轻松。对这个女人,他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只是对老师的这种安排不反感而已。当然,在床上,这个女人曾让他很享受,参加朋友派对,甚至在街上散步,都会有一种虚荣心的满足。但这些都和爱情无关。肖程在此前没有和任何女性有过亲密接触,曲兰是他的第一次,而曲兰跟他是不是第一次,他想都没想。他压根儿就不爱她,还管这些干吗呢?
回来后,课题组的事基本上还是纸上谈兵,他装着很不能理解,不无牢骚。但一旦对方给他台阶,他立刻就下。虽然他没在国内医院正式工作过,但从前实习时,已经有了很深的体会。你要是得罪了领导,那是绝没好果子吃的。现在的上下级关系比以前似乎更紧张,肖程一回来就感觉到了。
第一天上班,他觉得有两件事做得很漂亮。一是在例会上对那个卵巢囊肿发表意见。一听就知道是原来的科主任不想负责任;第二就是那个髂内动脉的栓塞了。当然,他也知道,这个手术的成功,并不等于就完全解决了患者的大出血。所以想给科里打个电话,问问26床的事。后来又觉得这个电话可能会让人误会他的不自信,就放弃了。